在绍兴话中,“酱”字有两种读音,一种读jiàng,作名词用,本义指加酒腌制的肉酱,引申指豆、麦等加盐发酵制成的调味品,如豆瓣酱、甜面酱、酱油之类,又指像酱一样的糊状食品,也可泛指糊状物,如虾酱、果酱、花生酱之类。另一读音为jiāng,作动词用,指用酱或酱油腌制,如酱排骨、酱菜、酱牛肉等,后来引申为浸入糊状物内,混杂、搅沾在一起,分辨不清。
绍兴酱业兴起于魏晋时期,到了晚清,影响力达到了顶峰,有“天下酱业无人不说,九州之内司厨鲜有不知绍”的说法。酱业的发达,自然而然在绍兴菜中也逐渐演化出一种独特的风味——酱腌风味,并成为绍兴菜的主要特色之一。
作为土生土长的绍兴人,鲁迅对酱和酱味是颇为熟悉的,与酱有关的家乡菜品也很喜欢吃,现在还能查到许多他购买、食用酱菜、酱肉、酱鸭和接受这些酱制品馈赠的记录。如现存上海鲁迅纪念馆中的那份由许广平亲自记录的《鲁迅家用食谱》,是1927年11月到1928年6月间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同居时的用餐菜单,上面记载的菜肴丰富得超乎我们的想象,但仅1927年11月这一月中,他们就吃了四次酱肉。在1935年初从上海写给母亲的家书中,鲁迅这样写道:“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日前寄上海婴照片一张,已收到。小包一个,今天收到了。酱鸭、酱肉,昨起白花,蒸过之后,味仍不坏;只有鸡腰是不能吃了。其余的东西,都好的。下午已分了一份给老三去……”淡淡的文字中流淌着母子间真挚的情感,而酱鸭、酱肉这些虽已起“白花”仍不愿丢掉的美味,则给已至晚年的鲁迅,带去了诸多温暖和慰藉。
对于绍兴人为什么喜欢做酱货,为什么喜欢做霉干菜,鲁迅曾在《马上支日记》一文中如此剖析:“我将来很想查一查,究竟绍兴遇着过多少回大饥馑,竟这样地吓怕了居民,仿佛明天便要到世界末日似的,专喜欢储藏干物。有菜,就晒干;有鱼,也晒干;有豆,又晒干;有笋,又晒得它不象样;菱角是以富于水分,肉嫩而脆为特色的,也要将它风干……”
著名文化学者徐迅雷认为:“鲁迅擅长于遣造新词、赋予丰富含义,一个字的如‘唵’‘酱’……”他的意思是,“酱”在文章中独立用作动词,这是鲁迅的首创。这应该是不错的。“酱”作为动词在鲁迅笔下,有如陷入蛛网而无法挣脱、难以自拔之意。如鲁迅在《逃名》一文中写道:“逃的是这一团糟的名,不愿意酱在那里面。”在1935年9月12日答复胡风关于萧军是否要加入左联时,又说,“现在不必进去……一到里面去,即酱在无聊的纠纷中,无声无息。”以上两例中的“酱”,都是陷进去而难以解脱的意思。
由“酱”说到“酱缸”。“酱缸”在鲁迅笔下,也有作为中国现实和文化隐喻之意,如在《夜颂》一文中写道:“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在这里,鲁迅将白日的现实视为虚假的矫饰,喻为“人肉酱缸上的金盖”和“鬼脸上的雪花膏”,则“人肉酱缸”和“鬼脸”才是真正的残酷的现实。鲁迅在其他文章中经常出现的“黑色染缸”“漆黑的染缸”等,含义亦相近,所指偏重中国文化与环境对新事物强大的熏染与腐蚀力量。
(内容来源:柯桥日报)
作者: 编辑:徐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