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个人名片
章贵,1933年生,绍兴杜浦乡人(今上虞区道墟街道杜浦村),鲁迅小说《故乡》中闰土原型章运水之孙,曾任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在学刊学报发表若干鲁迅研究文章。
每天清晨,92岁的章贵翻着报纸,总要留心几个熟悉的字眼:“鲁迅”“闰土”……它们伴随了章贵大半辈子时光。他的祖父是“闰土”的原型章运水,一个与鲁迅有着特殊缘分的普通农民。
退休前,章贵曾担任鲁迅纪念馆副馆长,主要从事接待工作,他能流利背诵鲁迅的很多文章,特别喜欢鲁迅笔下的乡土风情。业余时间章贵写文章,以自己独特的视角从事鲁迅研究。如今退休20余年,他仍在关注着熟悉的领域。“我曾与周海婴通信60多封,他来过我家好几次,周令飞也来过我家。”章贵回忆。鲁迅与闰土的友谊延续到了第三代。
章贵与周建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92岁仍时刻关注鲁迅
在中兴南路旁一幢四层小楼里,记者见到了章贵。他身材魁梧,身着一件白色T恤,手握茶杯,眼神明亮地注视着前方……
他时刻关注着鲁迅相关的一切,书架里摆放着鲁迅研究领域的新书,还将鲁迅相关新闻制作成剪报。几年前,他就知道“鲁迅IP很受年轻人喜欢”“年轻人把鲁迅演绎成网络段子”……
当过农民、入职鲁迅纪念馆、接待来自海内外的访客,再到退休以后持续关注研究鲁迅,章贵的经历让人钦佩。
“闰土”虽是小说中的典型人物,但取材自一个真实的人物。他就是鲁迅少年时代的好友章运水。成年后的章运水继承父亲的竹作手艺,同周家来往频繁。二十岁的鲁迅寒假回到故乡时,还与章运水一起游览绍兴古城。1919年底,鲁迅回到绍兴,见到了运水的长子启生,他跟在他父亲身后,面孔干扁,胆小唯诺。
章运水家住当时的上虞县杜浦乡(今上虞区道墟街道杜浦村,20世纪50年代前归属绍兴县管辖)。《故乡》里提到的“海边的沙地”,即指曹娥江流经上虞的江滩。
旧时,这里的人们生活得并不如意。章贵回忆:“当时家家户户都是茅草屋,过几年就会倒塌。”在这里生活还要看天吃饭,水患、台风……时时刻刻威胁着人们的生产生活。章运水一家只有六亩薄沙地,收获的粮食缴完租税后,养活不了一家人。1934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逼债的、收捐的逼得章运水只好把地卖了。终因贫困而积劳成疾,章运水五十多岁就病逝了。
章贵是章运水长子启生的二儿子,他出生于1933年。“1940年,我8岁那年父亲就得病去世了。我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爷爷的三子一女都没有上过学。我13岁就到上海做长工。”章贵回忆。
新中国成立后,村里给章贵分了土地,又分了两间房。章贵回到了家乡,但他17岁时还是个文盲。他不能再回到小学从头学习,但也不愿意重复祖辈的劳苦人生。他将哥哥给的棉布腰带卖了交学费,去夜校报了名。
1954年4月,因为和鲁迅家的渊源,章贵被招到鲁迅纪念馆担任讲解员。“当年我花了半天时间走路抵达陶堰,再坐船到东郭门。”他回忆。
他是在工作中自学的文化知识,他这一代的兄弟姊妹,仍然没有人读过书。不过,他的一儿一女都上了学,有了体面的工作。章贵还和一位叫齐誉婷的幼儿园老师结为了夫妇。如今,章贵的子女们也已经退休。
“海婴待我如兄弟”
1965年,正在鲁迅纪念馆上班的章贵,突然接到上级安排给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前往上海参加鲁迅墓地的迁葬仪式。
这个23岁的年轻人,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据他所知,当天参加仪式的还有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周海婴。这也就意味着,时隔近半个世纪,失去了联系的两家人将再次重逢。忐忑的是,自己是平民,而对方却是社会名流,况且素未谋面,到时候会不会很尴尬?
双方见面后,章贵释然了。年长他4岁的周海婴待他如兄弟。仪式结束后,两家人交往也频繁起来,几十年间,双方通信不断,即便身处异地,逢年过节也会互送礼物。
章贵回忆起1976年纪念鲁迅逝世40周年时日本仙台之行。“上海、广州、绍兴的鲁迅纪念馆分别派出一位代表参与纪念活动。我当时作为代表前往。”章贵告诉记者。
10月15日下午,飞机徐徐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早已等候多时的欢迎队伍向他们招手。其中包括鲁迅生前挚友内山完造的夫人和弟弟。章贵入住40多层高的新大古饭店,还拜访了西武美术馆。当时仙台的纪念活动主要展览了鲁迅生平事迹,开幕式有500多人参加。一位仙台的妇女嵯峨富子知道“闰土”的孙子与鲁迅的儿子一同来到仙台,特地找到章贵签名。在仙台逗留三天,他们参观了学校旧址、鲁迅旧居。随后,他们返回东京,到内山书店做客,参加东京大学举办的论坛,又到京都、奈良、大阪参观访问。
“除了日本的15天以外,还在上海呆了20来天。”章贵回忆。那段时间,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与周海婴的相处。他说:“当时因为他年纪比我大,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有时候过马路他都要拉着我,怕我撞到车。”那一个月时间,周海婴待他如兄弟。
随后,他与周海婴保持了30多年的通信,共计60多封信,前些年悉数交给了鲁迅纪念馆。逢年过节,章贵还会购买笋干菜、湖蟹寄往北京周海婴处。
周海婴先后四次携夫人、儿子,来到章贵家做客。见面时两人亲切地聊天。“周海婴经常跟我唠家常,主要讲孩子的事,好几次问我健康状况,关照我要多多注意身体……”章贵回忆。周海婴爱好摄影,为章贵拍摄了不少人物特写照片。2011年周海婴去世,时年79岁的章贵前往北京吊唁,他心中悲痛,感觉失去了一位好兄长。
章贵还与周建人一家往来密切,后者在浙江任职期间,章贵曾多次去省城拜访。“有些公家的事情也会通过我来转达,我乐意‘牵线搭桥’。”他回忆。
特殊视角看鲁迅
“章贵年轻时候很好学,会流利背诵鲁迅的作品。”章贵的妻子齐誉婷说。在家里,章贵时不时会一本正经背上几段。妻子和子女们听多了,一边笑其“认真执拗”,一边暗暗佩服章贵的用心刻苦。
周海婴与章贵相交50多年。(石皎月 摄)
从最开始的“文盲”,到后来在专业的学报、学刊上发表研究文章,这些作品考据详实,很多语句还颇具文采。章贵俨然成为特别的“鲁迅研究专家”。
1981年,章贵在《绍兴师专学报》上发表了《鲁迅的第一个奶妈——阮太君》,揭开“真阿长”的谜团。《阿长与<山海经>》里写道:“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
1973年,章贵到北京出差,顺道拜访周建人时了解到自己的曾祖母、章运水母亲阮太君就是“真阿长”,当过鲁迅的奶妈,是章运水的父亲章福庆介绍的。章运水的妹妹也曾在一次访谈里提到过,鲁迅出生前后,阮太君也生了个女儿,当时她给鲁迅做奶妈,时间大约一年。阮太君生于1855年,卒于1926年,个子高大,心性开朗。这个情况在鲁迅家长工王鹤照处得到了印证,“运水的娘给鲁迅做过保姆,老太太(鲁迅母亲)叫她庆大娘”。
1983年,章贵发文考证乌毡帽的由来,详细记录其生产流程。文中提到:“绵羊在剪毛之前一星期要洗干净身子,羊毛剪下后用土机器弹松,再把它摊成‘抢饼’……盖上一层田泥去除油脂……”
1993年章贵退休之后笔耕不辍,连续在《鲁迅研究月刊》《渭南师专学报》上发表研究文章。其中特别记录了绍兴的“灯头戏”“平安戏”和目连戏。“我亲身经历过鲁迅先生笔下的《五猖会》,我年轻时,社戏庙会在当时的绍兴农村非常盛行。”章贵说。
章贵还与马蹄疾、纪维周等学者商榷,探讨专业的鲁迅研究学术问题。比如纪维周提出“在朱安之前,最早与鲁迅缔婚的是琴姑”,琴姑是鲁迅小舅父的大女儿。章贵认为这个说法存在明显漏洞,据周建人回忆,当时大哥在南京读书时提起过这件事,但“提起”不等于“缔婚”,相关说法缺少事实依据,内容存在一定的主观臆断成分。
马蹄疾研究鲁迅祖父周介孚科场案,将周(鲁迅家族)、陈(马蹄疾家族)姻亲关系及科场案有关人物列出了一张表格。章贵认为“与周家缔结姻亲的还有富民坊陈家,因此,不便轻易落实周陈两家的关系。
有位来自嘉兴的热心人士建议章贵出书,并为他整理好了历年来发表的文章。章贵秉持了一贯以来的低调作风,考虑一番之后没有答应。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越牛新闻记者 王宏超 编辑:徐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