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会贯通读《红楼梦》

那秋生

如何读懂《红楼梦》这部名著？我采用的是“融会贯通”式的阅读。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为了表现主题思想，运用形形色色的线索贯穿于故事之中。读者需要把握住文学原理中的“小说三要素”：人物、情节、背景。

关于人物，我首先要弄通贾宝玉的大名是啥？所谓宝玉，乃其小名也。因为他与贾珍、贾琏是同辈，必为单名，且与王（玉）相关，这是一个什么字呢？原来是瑛，意为玉中之神，神瑛侍者是在《红楼梦》中登场的虚拟角色。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描写看来，神瑛侍者为贾宝玉的前身，他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曾有灌溉之恩。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由顽石化成的，后与绛珠仙草在悬崖撒手，终于“证了前缘”。

其次是“宝玉”的名字里有什么含义？古人所谓：“石者，实也；玉者，欲也。”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石代表原始自然，是不加雕琢的本真，而玉则更多的被用来象征财富、地位和权力，是世俗欲望和社会规范的象征。《红楼梦》原名《石头记》，主人公贾宝玉最初同时拥有石性和玉质，石性是其本质，而玉质是世俗赋予他的幻象。最终他也抛弃了自己的玉质，归还了石性，弃俗缘，归山林，石性最终战胜了玉质，表达了作者对自然、本真的追求。《红楼梦》117回宝玉说得好：“你们这些人，原来重玉不重人哪。”

关于情节，《红楼梦》中有四时气象，足以见证贾府的命数：前头数回铺叙恰如王谢门庭，安常而处顺，此乃红楼梦之春也。到了元妃省亲一事，备极奢华，犹如木秀而繁阴葱茏可悦，此乃红楼梦之夏也。及通灵宝玉丢失，两府查抄，如一夜严霜，万木摧落，红楼因秋之为梦，岂不悲哉！最后的贾母终养，宝玉逃禅，贾家之瑟缩愁惨，直如冬暮光景，是红楼之残梦也。 

关于背景，《红楼梦》为贾府人物的取名，体现了由兴而衰的历史。第一代：贾演、贾源为水字辈，源头活水之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第二代：贾代化、贾代善为人字辈，家业须立人，意在教化子孙。第三代：贾赦、贾政为文字辈，寄托于子孙科举仕途。第四代贾珍、贾琏、贾宝玉为玉字辈，名贵玉器暗示安富尊荣。第五代：贾蓉、贾蔷、贾芹为草字辈，寓意草木凋零、大厦将倾。

除此以外，我特别感兴趣的是《红楼梦》与越文化发生的关联，或者说是曹雪芹大师由于对越文化的钟情而自然流露的机趣。第11回《赞会芳园》曰：“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滴滴，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翩，疏林如画。”若耶溪相传是西施浣纱处，又叫浣纱溪。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女的传说，更是家喻户晓、津津乐道的。说起越女的故事，精彩天下闻名，首当美女西施。第64回《五美吟》中说道：“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西边上浣纱。”第5回的判词中有：“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个“咏絮才”暗指林黛玉，而出典是绍兴才女谢道韫。谢安曾出句考问小辈：“大雪纷纷何所似” 唯有侄女谢道韫答得巧妙：“未若柳絮因风起。”

心有灵犀一点通，第37回的《咏白海棠》，林黛玉有诗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若论中国古诗里的咏梅佳作，首推宋人陆游，他自许“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令人叫绝。又及品味第18回的《大观园题咏》，贾宝玉写的是“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这句诗明显取自谢灵运这位山水诗的创始大家，他的《登池上楼》诗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传说谢灵运大白天作诗不成，睡梦中突然得了这一句，居然说：“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 曾经感念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家族的“幽梦”，不也就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吗？

另有一些我们熟悉的文字。比如第63回，袭人等丫鬟为了给宝玉祝寿，专门准备了一坛绍兴好酒。绍兴酒可以说是黄酒中的上品，南北朝以后，绍兴酒的名声开始远扬，素有“越酒行天下”的说法。《红楼梦》中耐人寻味的，还有不少绍兴方言，如钮子、事体、砚瓦、姑爹、地界、劳什、腔调、面汤水、没脚蟹等。贾府有一个从南方去的戴毡帽的人，这是绍兴特产的帽子，此人来自南边，忠于职守，心直口快，可以肯定他是个绍兴人。

最后，我还想把清人曹雪芹与明人张岱用一个“梦”字联通起来。记得张岱的《陶庵梦忆》曰：“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有人说他是“前半生贾宝玉，后半生曹雪芹”。除了有着相同历史文化背景与相似的家世背景外，更在于他们怀有一样的人生情怀和高深的文化修养。《红楼梦》中“三生石上旧精魂”之源起，其原型见于张岱《西湖梦寻》一书中。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作者系退休教师

旁征博引写《江南烟火》

葛晓虎

“烫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言毕，那位身材高大、脸色青白，身着一袭又脏又破的长衫的老者，便排出了九文大钱。这段《孔乙己》里的文字或许是我最早对于绍兴美食的记忆所在。鲁迅的笔下的寥寥数笔，既是成年之后回望往昔的追忆，也是对于那番故乡风土的眷念，更是用食物的风味道出了烟雨江南共享的烟火滋味。巧的是，邹赜韬的这本《江南烟火：有滋有味的百年民间饮食》用细腻的文字，娓娓道出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叶江南区域的民间日常饮食。在他灵动的笔触之下，一段以现今长三角为舞台的，针对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各类民间食品、饮食民俗的重访之旅就此展开。

邹赜韬的行文布局是巧妙的，他并没有散漫地将各地的饮食以琐碎的散文铺在书页之中，而是通过时令的变化，勾勒出了江南民间的美食图景。春日汤团元宵凝成的“同心”汇同着乡野春菜那质朴的口感，呈现出了江南春季万物萌发的胜景；清凉糟醉与诱人果品带来的爽快满足，为读者驱走了江南多雨湿热的暑气；清香的桂花融入糕点，搭配着留着膏油的肥蟹，让游子离乡的愁绪化为了一段淡淡的乡恋；冬日喷香的羊肉在黄酒的觥筹交错中，为隆冬时节带来了浓浓的暖意。时光推移，移步换景，在阅读《江南烟火》的过程中，无不感受到作者行文的巧思与拳拳之深情。

尤为可贵的是，倘说美食散文多以抒发情感为要义，那么作者的这份情感不仅是建立在生活的阅历和深切的依恋之上，更是建立在了扎实的文献材料运用当中。透过书中的文字和图片，依然可以触摸到那个年代灶台间散出的烟火气息。为了还原那个时代对于食物的最为真切的记忆，作者在呈现了多幅当下之照片的同时，也广征博引了当下的报刊，用时人的文字表达出了最为真实的饮食模样。字里行间既有当下美食流行的潮流，书中的文字也不掩饰当下食品消费时候出现的乱象。透过报纸这一窗口，我们能听到真实的声音，诸如“月饼过度包装”等报道，放在今日亦能引得食客共鸣。作者对于当下新闻报道和名人回忆的信手拈来，让本书更显行文扎实的同时，也让我看到了那一丝不苟、执着于还原江南烟火的坚持。

言及书中令我印象深刻的食物，莫过于绍兴黄酒了。清代袁枚曾在《随园食单》当中如是评价绍兴酒“如清官廉吏，不参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如此美酒，作者在本书则是聚焦了绍兴黄酒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世界的。从太平天国年间在《北华捷报》中提及的“Loo Choo（老酒）”，再到法国博物学家福威勒的赞许，直至20世纪上半叶扬名于《泰晤士报》《中国评论周报》等主流英文媒体，俨然可为中国“国酒”。而在黄酒飘香世界的同时，也凝聚着海外中华儿女的乡愁。1946年的《中央日报》便曾表示“南洋及美国等地华侨，颇多对国内著名之绍兴酒，具有宿嗜。”或许，黄酒的魅力也可以从周作人的那首《鲁酒薄》窥得一二：昔时吃老酒，三钱沽一卮。两碗既落肚，陶然忘饥疲… … 何时得畅意，独酌倾大杯。

回看历史，我们或许会发现，故纸堆多半充溢着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事迹，然而恰是人们对于美食的传承与记忆，保留住了平凡人的烟火点滴，留下了普通人的历史。诚如作者所言，烟火在人间，人间最烟火。平民百姓缔造与享用的民间饮食，简而不陋，粗而不糙，是一个时代与一块多情土地，联手投下的人文光影。人们的家园情怀与文化认同，寓托其间，绵绵不绝。

作者系上海世外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