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戏曲作为世界级文化遗产,囿于艺术形式缺乏新意、受众流失严重、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不匹配、发展路径不明晰等问题,在承继与发展的狭路之上寸步难行。2021年上映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等一批优秀的戏曲电影打破了大众对传统剧目的刻板印象,戏曲电影所具备的市场优势给原始戏剧点化了一条康庄大道。笔者意欲管窥唐宋佛、道于教义“情理”之争的斗法始末,以聚焦新时代粤剧艺术在融媒体视阈下的再生产,为探析经典民间传说的当代表达与文学解读及其意义倾吐时迁性大众审美的愿望,为深究史卷深藏的“国家统一”的民族情结提供专一性大众意愿的能量。
一、道是有情却无情
中国戏剧从中唐时期一路飞跃式发展,传统戏剧艺术逐渐形成。唐、宋两代文学艺术的繁荣,是经济高度发展和统治者偏爱的结果,这加快了戏曲艺术独立于原始词曲形式的进程,并给自立门户后的戏曲艺术以丰富的“营养”。
白蛇传说作为民间四大传说之一《白蛇传》和中国古代十大悲剧之一《雷峰塔》以及历朝历代各个版本的前身渊源,有其历史性的独特发展轨迹。历史有载白蛇的最早出现,是在旧唐书。大意为洛阳城郊突现白蟒蛇,意欲决水洛阳,后天竺高僧无畏大师将其击杀,后世认为这是禄山陷洛之兆。可见在人们普遍关注世间异象但科技水平掌握低下的历史早期,白蛇与僧相斗的故事也许是受到“帝斩白蟒 大汉两断”史事的影响,被天然与“神龟负河图”“雪鹿现吉祥”等归类于“国祚”相关。
而到了没落的晚唐时期,白蛇传说在战乱纷呈、民不聊生的大环境下经过百姓的艺术加工,宗教的着意引导,产生了合乎时情的新变化。出现了俗名裴文德,法号法海的得道高僧形象,作为替代病弱皇子出家的代表合理加入了封建王权操纵下的本地佛教戏份。结合百年来对白蛇形象的不断传说和想象,增添了白蛇在道家庇护下重新转生修仙,受许家村老人大恩未报,不得飞升的剧情,就此又加入了平民的戏份。通过联系济源县闹灾的北、南蟒河在枯水期分别裸露出的雪白的石底河床和青草茸茸的泥底河床,为蛇妖提供栖身之地和道侣——青鱼精,也就是后来的白素贞和小青。后逐渐发展为青、白二蛇,并和许姓后人许宣演绎出一段旷世情缘。
在当时传说仅化用为佛教代表法海历练到此,与跻济源为据地的当时道教代表司马承禛产生了信众上的争取矛盾,约定以镇妖斗法,一为证明己方实力以安定百姓们的心,二是为扩大宗教影响力以安定统治者的心。于是产生了最早的白蛇传,达到了教权、王权在乱世的和谐统一,至今仍有锈迹斑斑的宝剑悬于济源诸桥之下用以镇压二妖。但后来流传下来的版本证明,修佛的法海的胜利,修道的白蛇的覆亡暗示的是佛教护持下王权的日益鼎盛和阶级意识的强化。情理元素的出现是此处最大的亮点,率先指出了修身修情的概念,耦合至情至性的人物要求。
北宋后期为政腐朽张狂,南宋康王赵构迁都杭州,驻跸临安。靖康之耻历历在目,包括济源在内的中原地区落于敌手,孱弱的南宋无力北伐,但爱好戏剧的传统保留了下来。北地的戏剧安慰了南迁之士的哀国之痛,白蛇传也逐渐被改编以适应本地:许、白相遇的河内府以西的大湖改成了临安西湖;白蛇被冠名白素贞,强加以对人类女性的道德要求;许宣成了杭州书生许仙,昭示着白蛇报恩修仙途注定是镜花水月,恋爱把戏,为封建王权服务的书生身份更强调了人妖之恋的禁忌。到了清末,回归国家有难的主题,白蛇传虽然被改造符合了民间对于情爱冲突的夸张叙事,但白素贞恋爱脑以及许仙软弱的形象已使之列入悲剧成为必然,似乎状元高中的许仕林孝道祭塔怎么也比青蛇顾念姐妹情深,苦斗秃驴十数年来得“好看”。于是自由的爱情,独立的人格,美满的事业都在晚清的政治泡沫中烟消云散。
二、情知所起 一往而深
粤剧源自宋朝南戏,以明清时期流入广东的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梆子腔等诸腔为基础,广泛吸收珠江三角洲的民间音乐而后形成。南宋诗歌的声律和叙事诗的成熟对其戏曲风格形成起到了决定性影响,音乐舞蹈等娱乐文化的昌盛,则为其提供了丰厚的表演、唱腔的素材。“情随事迁”,峰谷式价值支点与文化态度变化的发展历程,体现在时代剧目创新当中,对应的是南都北燕、北事南戏的历史遗事,是中国古代十大悲剧的现世圆满,是 “跨文化”时代拥抱了 “融文化” 时代。
《白蛇传·情》作为国内首部4K全景声粤剧电影,由广东粤剧院院长、文华奖及梅花奖获得者曾小敏领衔主演,创新性结合了世界先进电影艺术与中国传统戏剧艺术,以明显但并不突兀的电影手段诠释古老剧目,是粤剧扬弃继承、转化创新的一次成功尝试。与此同时,《白蛇传·情》的电影性显著高于戏剧性,在保留了折幕结构等传统戏曲程式的前提下,借助多种先进技术弥补观众的想象,使得戏曲元素成功为影片赋能,而非“尾大不掉”成为观影的累赘。演员工法、舞台特性巧妙的展现效果,也由此在影视功能的收放挪移中达到了统一。
影片以科技感满满的水墨笔触绘出了江南好景,既迎合了国风文化对于戏曲改编的要求,又动趣横生——不令断桥初遇落于俗套,只显得场景变化诗意无限。利用静态的国画水墨技法造型动态的人物形象与环境空间,浓、淡、干、湿、焦的墨迹化成的水墨背景似真似幻,场景切换摹仿了蛇的形态,也说明了《白蛇传》在笔墨之下纵横变幻,莫测难言,引人渐入佳境而不觉得故事无味。影片开头与水漫金山后段及断桥重逢部分,通过数字媒体设计新时代视听的方式,选取传统的叙事理论,杂糅水墨艺术内涵的文化价值转化成可参与、可联想的数字景象。虚虚实实之间是淋漓尽致展现的古典戏曲的形式美学与气氛美学,从而拓宽了水墨艺术在戏曲电影的表达。黑白色调优雅冷酷不失高级感的穿插应用,与之共同打造了气韵灵动的绝美国风,塑造了戏曲市场与电影市场的国潮产品典型。
而“国潮”对于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一般情况中能够增强国民的文化自信。国韵复兴的背后是国潮生产者、联络者的创作的过程,是中国人对东方文化的审美重启。以《白蛇传·情》为代表的一批中国戏曲电影在商业上大获成功,也带动了文艺复兴的浪潮,其代表的“文化内循环”不仅将带动戏曲电影市场的正向转化,而且使得伴随国家繁荣进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可以用东方的眼光平视世界,踏入文化自信的时代。
三、两情应在久长时
当戏曲电影摆脱了形式的固有符号,其意义:“国潮”现象的电影市场映射和“民族情感文化共同体”的价值承载就破茧而出。《白蛇传·情》因形式的糅合摸索和文本的差异化重构,被赋予了戏曲电影在当下进行传统文化现代性改造和民族夙愿概念性实现的双重意义。
借鉴于毛泽东1942年发表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从“为了谁”和“如何为”两个大方向给中国文艺的人民化方向和现代化进程提供了明确的理论支持。《讲话》指明,“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作为我们从此时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作品时候的借鉴”。即运用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来形构新的历史主体“人民”的创作方法,才能创作出属于全体人民的戏曲作品。习近平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也继承性地指出了“文艺为人民大众”的精神,而其在二十大也被充分阐述。
中国戏剧传统文化在几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同样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养分,尤其是培养了庞大的观众群体。表现在《白蛇传·情》中,人民的文艺被总结体现为自然人性及其社会合理。
许仙保留了部分传统中所有的懦弱性情,但书生意气,男儿膝下有黄金,看守法阵的小和尚非是天地君亲师却受了许仙再拜。许仙超脱了旧有的形象被赋予了真正的人性,即是在看到白素贞几番拼死相救后“人若无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的觉悟。只有这样的“许仙”才值得白素贞。
片中亦体现了多角度的悯,仙童“悯”白素贞痴情感深,沙弥“悯”许仙不惧人妖殊途,白素贞虽法力滔天但与和尚缠斗之时,水袖漫卷并不害人性命,刚柔并济之间大家都留了分寸。于是所谓仙凡、人妖抑或是佛法滔天皆怀有人性的悲悯,当这种平凡人的情感照影到守规的仙童,践律的许仙,禁欲的和尚身上,等到了姐妹相释,夫妻相谅的时候,白素贞才会毅然为了这个有爱意有悲悯的世界选择了离开小家。百年寿命的许仙自愿等候千年,小爱相项成就了大爱。回忆和爱意在一切结束又开始的时候蔓延,许仙和白素贞完成了情感上的真正团圆。
串联起连洛阳、济源与临安的法海在片中暂代破坏团结的“反派”。法海原身为佛祖坐骑楼伽罗,金色双翼在阻击白素贞时虽然还散发着金光但主体变为了黑色;同样在护持金山寺时,显示为金色的袈裟法纹在法海击落二妖时也转为了黑色。说明了天地虽然被当作宗教以及封建王权的依仗,在团圆的和谐面前依旧选择了大爱,而仍我行我素破坏和谐的作乱分子并不会被道义所承认,所以水漫金山之时唯一倒坍的只有一座漆黑肃穆的牌坊,那是恶的物理化身。虽然白素贞最后为了大爱自选修行千年,但情意永在,两心不离。
而影片的核心主题亦与千年之前塑造了“白蛇”的南宋人民的愿望,在柔软的小情小爱里殊途同归,升华为统一国家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要求。千年的情结,世纪的企盼,在横亘时光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的共舞中回响。
作者潘玮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0级本科生。指导教师:邵君立
作者: 编辑:施妍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