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张烽

越医源远流长，最早可追溯至越王勾践，但越医真正形成流派，却是在宋朝。绍兴元年（1131年），宋高宗赵构驻跸越州，一大批宫廷御医随宋室南渡至绍兴，皇家御方开始在绍兴民间流传。与此同时，“石门槛钱氏妇科”、下方寺“三六九”伤科等一批专科世家兴起，越医独步杏林。

古时候，一些中药铺或诊所的门扉及厅堂上贴有“虎守杏林春日暖，龙蟠橘井泉水香”的对联，杏林春暖、橘井泉香多用以赞扬医生医术精湛、医德高尚。越医悬壶济世，施医救民，在中华医药史上留下了璀璨的一页。

“采药翁”陆游

许多人不知道，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还是一代名医。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那个时代，“少本多疾，屡亦频危殆”的陆游能够活到86岁，这和他精通越医越药、注重养生保健是密不可分的。

陆游的行医记录，可以在其众多诗作中得到证实。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陆游在成都当官，当地疫病流行，他目睹百姓贫病交加，便在街头煮起大锅药，然后一一分发给患者服用，许多病人由此转危为安。有诗云：“我游四方不得意，阳狂施药成都市。大瓢满贮随所求，聊为疲民起憔悴。”

行医，陆游是专业的。由于年轻时在外做官，陆游得以接触各派医学，博采众家之长。56岁时，他在家传《陆氏集验方》基础上，将多年来搜集的100多个药方编成《陆氏续集验方》。

绍兴乡贤陆游也是一代名医。（资料图片）

晚年回到绍兴，陆游常常带药出行，骑着小毛驴“村西行药到村东”，路上遇到患病的乡亲，他都会慷慨施药。在《山村径行因施药》一组诗中，陆游就描述过类似的场景。一天，一个年轻人扶着其老父亲坐在溪边等候，陆游经过时，年轻人提出老父头痛的毛病久未治愈，希望陆游能够赠药。陆游马上取下药囊，把药赠予老人，还不忘幽默地自嘲一把说，自己头痛就不用吃药，读几首诗就好了。

自称“山中采药翁”的陆游，对中草药颇有研究，这得益于长期的实践，如“药圃幽寻芒屦湿”“一脉泉通浇药圃”等诗句提到了其在自家药圃荷锄种药的场景，而“采药今朝偶出游”“采药云迷御爱山”等则提到了其入山采药一事。有一次，陆游经过一个村庄，几名老农向他讨教辨别药材的方法，原来这些老农目不识丁，看不懂医书，于是陆游一边解读医书，一边为他们分辨草药。

由于乐善好医，名医陆游深受村民的信任与尊敬。每当他骑着小毛驴出行，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就会夹道欢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陆游的救命之恩，许多人为了感谢他，给生下来的孩子起名“陆”。陆游也说，他的愿望就是“与尔共长生”。

说起“长生”，陆游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长寿诗人”。从早到晚，陆游的生活可以说是养生范本：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梳头，直到晚年还是“一头胎发入晨梳”；洗漱完后开始喝粥，“只将食粥致神仙”；吃完饭后还会揉揉肚子助消化，“饭余解带摩便腹”；对茶情有独钟，“晴窗细乳戏分茶”；对喝酒有所节制，明白“酒徒往往成衰翁”；睡觉前还要泡脚，“洗脚上床真一快”；有时候还会静坐，“跌坐默焚香”；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愉快，“莫厌相逢笑口开”。

民间的圣手

“医不三世，不服其药。”旧时老百姓寻医问药，往往爱找那些代有传人的中医世家。位于越城区仓桥直街182号的“石门槛老钱家妇科”，就是这样一个传承了千年的中医妇科传奇。

“石门槛妇科”如今已传到第22代。（记者 谢兴财 摄）

78岁的老中医钱知训是“钱氏妇科”现任传人，因为前几年不慎跌了一跤，加上年事已高，行动不是很方便，去仓桥直街坐诊的次数少了。记者这次去仓桥直街的时候，诊室大门紧闭，但跟周围邻居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钱知训。

钱知训说，钱氏本是山阴望族，到了北宋年间，钱氏第11代孙开始诊治妇科，由于世居山阴石门槛，因此又称“石门槛女科”。两宋相交之时，钱氏妇科已在本地小有名气，直到后来成为御用妇科声名鹊起。

相传有一次，宋高宗赵构的一名宠妃在绍兴行宫里患上妇科疾病，经地方医官推荐，延请钱氏入宫为这名妃子诊治。钱氏虽医术精良，但为帝王家看病非同小可，斟酌再三才开出了5天的处方药。回家后，钱氏内心一直忐忑不安，生怕疗效不佳要掉脑袋。直到5天后，宫里传来消息称妃子病情好转，皇帝要酬谢钱氏。自此以后，宋高宗每有后、妃、嫔染疾，常常宣钱氏入宫诊治。

因为有了皇家“背书”，“钱氏女科”在浙东一带深孚众望。越地女子患妇科疾病，就要到钱氏妇科看一看，还有外地患者慕名而来，钱家门口常常排起长队。为了悉心看诊，钱氏决定以家门口的石门槛为界，限定每天诊治的人数，“石门槛妇科”一词也慢慢流传开来。

自此，钱氏世世代代传承祖业。清嘉庆《山阴县志》记载：“钱氏自南宋以来，代有名家，至象垌而荟萃先世精蕴，声远播焉。”这里提到的象垌是“钱氏女科”第14代医，被认为是“钱氏女科”集大成者，其子廷选、其孙登谷，亦得其真传。

据记载，“钱氏女科”治病自成一派，善用风药调经，推崇“五色带下”理论，胎前以调养为贵，产后以通补为常，有《大生秘旨》《胎产要诀》《钱氏产科验方》等家传秘本留世，与嘉兴陈氏、萧山竹林寺、宁波宋氏，并称为“浙江女科四大家”。

“钱氏女科”虽然素不外传，但其所创之妇科名方“生化汤”，在当时却是妇人皆知。作为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早的非处方药，生化汤是当时药店必备的通行官方，女子患妇科疾病后不必就医诊治，可以直接从药店买来后服用。生化汤之普及，被载入明代医学家张景岳晚年所写的《景岳全书》。清末民初的知名越医何廉臣也说：“钱氏之方，得盛行者，实始于生化汤。”

如今，钱氏妇科传到钱知训手里，已经是第22代了。除了清第19代传人钱宝灿破例收过两名外姓弟子，其余都只传钱氏一脉男丁。

南渡的御医

越城区宝珠桥河沿、龙山后街54号有一处老台门，墙上题着“下方寺里西房三六九吕大陆伤科”几个字，这里曾是老中医吕大陆坐诊的地方。吕大陆的女儿说，其父行医70多年，来治疗跌打损伤、接骨入臼的病人曾多到踏破门槛。如今，吕大陆已年届九旬，“金盆洗手”多年了，现在只偶尔做点膏药。

越城区龙山后街的“三六九伤科”。（记者 谢兴财 摄）

如今，绍兴“三六九”伤科已经传承了近900年。吕大陆介绍，作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绍兴“三六九”伤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间，祖师爷姓嵇，名幼域，字霞坡，原籍河南开封府。13岁时，嵇幼域父母双亡，被嵩山少林寺武师徐神翁收养，授其医术与武术，历时32年技艺大进。

后来宋室南渡，嵇幼域跟随宋高宗的护驾队伍来到临安（今杭州）。南宋政局稳定后，嵇幼域在杭州玉皇山下修筑善风草堂，后来在当地娶妻生子，一边为附近老百姓治疗骨伤，一边将独门医术传子授徒。

嵇氏医术代代相传。明清之际，其中一支迁来山阴下方禅寺，创立“下方寺里西房伤科”，由宏达祖师授钵于南洲和尚。不少僧医自幼入寺，独得秘传。清末民初，下方寺里西房伤科“开枝散叶”。从僧医张梅亭开始，衍生出张、傅、吕、王、单及在杭一支共6脉，其孙张凤鸣、其徒王俊林更是青出于蓝。

吕大陆说，当时柯桥齐贤羊山一带采石成风，运送石头过程中难免伤筋动骨，因此到下方寺看跌打损伤的人源源不断。为解决寺内应诊不暇的局面，张梅亭让子孙、徒弟们分时分地出诊，每逢农历一、四、七在寺内坐诊，二、五、八去萧山凤堰桥应诊，三、六、九则到山阴宝珠桥出诊，“三六九”伤科由此在绍兴得名。

绍兴古城内水网纵横，下方寺的僧医们往往坐船出诊，船上挂着伤科标志，在河上鸣锣前行。吕大陆说，沿岸老百姓只要一听到锣声，就知道是“三六九”伤科的诊疗船来了。还有不少患者专程候在诊疗船的行进路线上，看到船来了一招手，僧医就会靠岸行医。

因为“三六九”伤科出自嵩山少林寺，因此在治疗手法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少林功夫的影子，分为拔、扯、摸、提、按、摩、推、拿等8种，必要时还会辅以针灸、木制夹板固定、秘制药膏涂敷等手法，强调“内治与外治相结合”，帮助无数人恢复了健康。

就这样，“三六九”伤科的名气越来越大，不知何时，绍兴民间开始流传一首民谣：“清明时节雨潇潇，路上行人跌一跤，借问牧童何处去，牧童遥指下方桥。”其在老百姓中的口碑可见一斑。

吕大陆说，如今“三六九”伤科6脉之中还有数十位后人继承祖业，分别在柯桥区中医医院和绍兴市中心医院医共体安昌分院、齐贤分院及越城区宝珠桥河沿等地执业坐诊，为骨伤患者祛痛治病。

传承的越医

宋朝以后，越医药日趋繁荣，明清时期达到鼎盛状态。元明清时期，绍兴涌现出三朝御医戴思恭、一代宗师张景岳及绍派伤寒创始人俞根初等名医。他们不但精通医术，而且自成流派、著书立说，留下了《景岳全书》《类经》《通俗伤寒论》等一大批医学著作。

清末民初，“绍兴医林三杰”何廉臣、裘吉生、曹炳章编著校点医药著作，创办《绍兴医药学报》，创立和剂药局，使绍兴成为当时国内中医药方学术中心之一，影响远及朝鲜、日本、东南亚等地。

特别是民国18年，国民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提出要“废除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何廉臣、裘吉生、曹炳章等奔走于京津沪，带领各地同仁奋起抗争。其中裘吉生作为浙江省代表到上海商讨对策，并被推举为赴南京请愿的代表，与当局对话。最终，在以越医为代表的中医药界人士的坚决反对下，此议案终于被撤销。

震元经典名方，弘扬越医药文化。 （浙江震元供图）

新中国成立后，越医药得到进一步继承和发展，由个体开业逐步走上集体经营、联合行医的道路。上世纪50年代，绍兴各地综合医院开设中医科；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各地先后建立中医院，越医开始有了独立的工作基地，不少年轻人由此走上中医药之路。

柯桥区中医医院党委书记傅宏伟是绍兴“三六九”伤科省级非遗传承人。出身越医世家的他，19岁就随父亲傅乃任在当时的安昌镇卫生院行医，2011年调任柯桥区中医医院，数十年行医练就了一身“手摸心会”的切诊法门。

为了让越医药更好地传承下去，傅宏伟不仅在柯桥区中医医院大力发展“三六九”伤科，还在安昌古镇景区东街108号重开“三六九”伤科展馆，点校出版《下方寺伤科医录》《里西房方药集》等家传秘本。近年来，“三六九”伤科的年均门诊人数已经超过10万人次。

为了更好地弘扬越医药文化，浙江震元股份有限公司近日出版《震元良方——震元堂经典名方集》，这是震元堂这家“中华老字号”270年历史上第一部公开出版发行的药方集，精选收录了270个店用经典名方，极具医用价值和历史价值。同时，震元股份还在市文史研究馆布展开课，以多种形式传播越医药文化。

“中医药是中华民族之瑰宝，越医药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浙江震元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吴海明说，根据《中国医学百科全书·医学史》记载，古今107位中西医名家中，绍兴籍医家就有10人；而在“浙派中医十大流派”中，绍兴的绍派伤寒、温补学派就占据两席，足以证明越医之地位。进入新时代，如何传承、发展好越医药文化，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深入思考的问题。

（记者 章斌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