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迪淼
高粱疯长,包围了一片乡土,诸暨高湖,暗藏一片草木修饰的火焰。
偌大的高湖边,高粱一棵棵挺立着碧绿的身躯,昂首在毒日的灼热之下,却青幽幽地自成大景,遍布着动人的生机。
高粱,在我们老家有个土名儿——“芦稷”。早前,我对芦稷是不是等同于高粱一直心存疑惑。当年,初读莫言的名作《红高粱》,激动之余,常问那片迎风成片摇动的诗意背景里的高粱是否就是我们地头栽种的芦稷?入大学后,特意进图书馆查了《辞源》,发现高粱的释文是“稷的今名”。好吧,芦稷笃实就是高粱。
这一草木味的答案着实让我兴奋了,原以为北国文明内外兼修,稻、黍、稷、麦、菽五谷中,除稻米,其余四种该皆源自于北方,然而,芦稷作为古老粮食的一种,早已用自己的新绿为我们越乡添味加色。也许“芦稷”是它本名,因它长得高,“高粱”成了它的俗称吧。
近些年,工作之余,喜欢看看家乡的草木脾性。发现芦稷与一般高粱又有差别:芦稷成熟时“弯腰低头”,高粱则“昂头挺立”;芦稷高瘦,叶窄,高粱粗壮,叶宽而大;芦稷“吊”烧酒,出酒少而糯,高粱出酒多而平。科学地看,芦稷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甜高粱。
夜读《诗经》“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彼黍离离,彼稷之穗”“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等句,常常为芦稷的高古而感动。
我毫不怀疑芦稷在我们的吴根越角曾经鹤立鸡群,作为长得最高的五谷,那些稷花和稷穗曾经簌簌地落在了我们先民古铜色的脊背上,落在了他们淌着汗水的脚印上,落在了那段劳动号子嘹亮的岁月上……
将诸暨农业复古到一段历史的原点,芦稷编织的水墨风情,已为我们的童趣作好了铺垫与渲染。
我们青少年时,虽说不是所有的农户种植芦稷,不过,依旧有部分会稽山区农家春种夏收、夏种秋收。当时,祖父也在地头栽一些芦稷,并不用来酿酒,因为那时流行绍兴黄酒和诸暨大水米酒,而常用芦稷穗喂食鸡鸭之类。无心栽柳柳成荫,这芦稷却给我们孩童带来了福利。
每当秋获时,芦稷可算是我们越乡少年的“糖饮料”。我们从不关心它招摇地挂在脸上的成果,而是急急地剥掉它的叶子和皮,把芦稷秆放在石板上一一弄断,“咔咔”豪嚼,吸进甜汁,吐出渣末,又解渴,又过瘾。若是在戏水间隙,坐在岸头啃上几根甜丝丝的芦稷秆,那是爽快人生。童年,文章,人生,一截芦稷而已。
读放翁诗书、王冕书画、阳明心学等越人文明,有一股草木甜味,仿佛吃越乡芦稷秆,嘴巴里清清爽爽的。
芦稷秆,牛吃得,马吃得,人也吃得。好文学,适合各种人读,因为草木甜味,故显得清白,有一种生气。现代人,日渐贵族化,需要回头尝尝我们曾经的日子。
酒是“陈”的好,味是“原”的佳。
再过些天,高湖这片芦稷顶端的穗子明显变色了。那时,且看且抬头,同山的芦稷、紫琅的芦稷、东和的芦稷都该熟了。炊烟升时,诸暨的芦稷烧酒香气浩荡,让光阴和山水洞悉酿造,让高粱暗恋酒曲,让诗意茂盛,在南国独秀。家有芦稷烧,待客不必慌,符合越乡人性格。
芦稷红了,越乡醉意辽阔。
作者: 编辑:陈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