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坚持好、发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2023年9月20日，在浙江绍兴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枫桥经验”发源地诸暨市枫桥镇，在参观枫桥经验陈列馆时再次殷切勉励。

60年来，“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矛盾不上交”的“枫桥经验”，显示出持久旺盛的生命力，从诸暨枫桥走向全国，并不断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开出新的花朵，已成为中国式基层社会治理的重大经验。

“娟子工作室”就是“枫桥经验”在中华大地上开出的一朵小花。它千里移栽的故事，正是“枫桥经验”花开中国的一个生动片断。

又见娟子

“有这么凶的？你让她过来，我跟她说。”12月12日，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综治中心“娟子工作室”，一位留着干练短发的中年女子挥着手，很干脆地对助手说。她的对面，坐着3名愁容满面的农村妇女。

这位说话的中年女子，就是来自浙江诸暨的蔡娟，今年44岁。

前一天夜里，河南省清丰县刚下过一场大雪，室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因为3个哥哥不肯赡养88岁的老母亲，3个女儿从抖音上得知“娟子工作室”调解很有名，冒着严寒找了过来。

电话里，蔡娟的助手正在跟大儿媳沟通，对方态度强硬，蔡娟让对方过来。在等待的当儿，她又做起了3个女儿的工作：“不要太斤斤计较，娘总是自己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当这3个兄弟不在了，难道你们就不管老娘了吗？”

时近中午12：00，因为连续调解，蔡娟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间闪回到2017年。7月24日下午，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一名屠姓村民拨通了枫桥镇“娟子工作室”热线电话87981890，诉说老母亲因医院床位紧张无法就医的困难，“娟子工作室”负责人蔡娟放下电话，马上帮他落实床位。这一幕被记载在了《绍兴日报》上。

这年6月，“娟子工作室”在诸暨市枫桥镇挂牌成立，这是枫桥镇继“老杨调解工作室”之后，又一个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品牌工作室。时任枫桥镇党委书记金均海说：“这是‘枫桥经验’在新时期的新成果。”

从挂牌成立到2019年11月，两年多的时间里，“娟子工作室”先后调处各类纠纷300多件，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人民调解品牌。蔡娟还据此撰写了《枫桥经验之人民调解案例故事》，该书曾上榜中宣部、农业农村部联合评选的“农民喜爱的百种图书”。

相隔千余公里，诸暨“娟子工作室”何以出现在河南省清丰县呢？

千里“嫁接”

5年前的清丰，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和谐文明。清丰县位于河南省东北部，地处河北、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处，曾经是一个信访大县。

“2018年以前，清丰的信访量在濮阳市排第一，年年挨批评。”清丰县司法局局长杨永超回忆。更令县委县政府倍感压力的是，清丰距离北京近，群众动辄上访，为此，清丰“信访投入很大，但效果并不好”。

问及当时做信访工作的方法，杨永超尴尬地一笑，“就是‘堵’，花钱买平安。”

为破解这一困境，2017年，清丰县委书记带队，所有县直单位及乡镇党委一把手分批南下，来到“枫桥经验”发源地——诸暨市枫桥镇取经。

“‘枫桥经验’给我们最大的启发是，把矛盾尽早化解掉，让问题从根本上解决。”杨永超用了一句话概括：“扬汤止沸，莫若去薪。”

从枫桥取经回来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基层治理改革在清丰县拉开序幕。

2018年6月，清丰县人民调解员协会成立，在民政部门注册登记为社会团体法人，成为全国第一个承接政府购买服务的人民调解员协会。首批75名专职人民调解员由协会招聘，统一派遣到县乡各人民调解委员会。

做强人民调解员队伍，通过人民调解员协会实现对调解员的职业化管理，是这场改革的最大亮点。

“娟子工作室”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清丰。

“当年我们机关干部到诸暨考察时，有位乡镇党委书记无意中走进了‘娟子工作室’，双方留了联系方式。”杨永超回忆。缘分就此结下。2019年11月，蔡娟应邀到清丰讲课。

不到一个月，“娟子工作室”正式落户清丰。这件事还被写进了清丰党史。

为了引进“娟子工作室”，清丰县特事特办，把蔡娟作为特殊人才引进，解决事业编制，给予特殊人才津贴。对此，蔡娟至今仍很骄傲。

“我们确实非常迫切地希望取到‘真经’，蔡娟来自‘枫桥经验’发源地，我们想通过她，吃透‘枫桥经验’，与枫桥建立联系，打造有清丰特色的群众工作品牌。”杨永超回忆。

落地生根

“欢迎从诸暨到清丰来传播‘枫桥经验’，你不仅要办好‘娟子工作室’，而且要给全县干部讲‘枫桥经验’，要带出一批娟子式的品牌调解员，在坚持‘枫桥经验’的基础上发展‘清丰模式’。”

这是4年前蔡娟到清丰县上班第一天，时任清丰县委书记冯向军对她说的一番话。

蔡娟的车上放着一张发黄的“娟子工作室”宣传牌，它是2017年诸暨“娟子工作室”成立时制作的，2019年，它又跟着蔡娟来到了清丰。“87981890”的电话号码也还在，这是诸暨“娟子工作室”的热线电话，谐音“拨一拨就灵”，清丰县为“娟子工作室”特意保留了这个号码（因清丰电话号码只有7位，故为7981890）。

“‘娟子工作室’调解的往往是最难的案子。”蔡娟自信地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好几面锦旗，她随手指着其中一面写着“为民办实事，感恩有你”的锦旗说，这是今年8月份一名信访户送的，她花了一周的时间调解成功。而在来到‘娟子工作室’之前，这名信访户曾先后信访5年。

原来，2018年，刘女士按揭买房时，突然被告知贷不了款。一了解才知道，她因替人担保贷款被纳入了失信被执行人黑名单。

怀疑有人伪造了她的签名，刘女士一纸诉状将银行告上法庭。官司一打几年，最终笔迹鉴定还了她清白，省高院判定银行存在过错，撤销对刘女士的“拉黑”行为。然而，刘女士认为，因为银行的行为，导致自己无法贷款，错过买房的黄金时机，由此带来的损失应由银行承担。为此她多次上访，并出现趴银行行长汽车、躺银行门口地上等过激行为。

这起案子由信访局转到了“娟子工作室”。蔡娟把道理掰开、揉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协议达成，5年信访积案平息，双方都对“娟子工作室”感激不尽。

“她有一种品牌效应，说同样的话，老百姓信任，这是非常重要的心理基础。”杨永超说。

另外，多年调解积累下的丰富实战经验，女性细腻、善于共情的特质，都是“娟子工作室”能“啃硬骨头”的秘诀。如在上述案例中，蔡娟就用到了情感感受法、换位思考法、事件假设法等。

“‘娟子工作室’化解了一大批疑难案件。”清丰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弓晓方说。

清丰县韩村镇金沙窝社区“娟子工作站”调解志愿者李全甫很佩服蔡娟，“这是个有魄力的女人，办事认真、雷厉风行，全身心投入到调解工作中。”

很多人都提起，蔡娟每天4点钟就起床。疫情期间，“娟子工作室”热线被放到了抖音上，全国不少网友慕名而来，蔡娟在线对他们进行疏导调解。

“娟子工作室”成为清丰县众多品牌调解室中最亮的一颗星。除了调解疑难复杂案件，蔡娟也被委以重任，担任清丰县人民调解员协会党支部书记、县联合人民调解 委员会副主任。实施“娟子式调解员”培养计划，是她工作的重要内容。

根据当初的人才引进协议，蔡娟将利用3年时间，在全县人民调解员中培养出一批“政治上靠得住、作风上过得硬、群众能信得过、难题能解得了”的“娟子式调解员”。

每月举办一期调解员培训班，每两个月带一名徒弟，至今，这项计划还在延续，4年多时间里，培养出了7个品牌工作室、70多名“娟子式调解员”。

在蔡娟的带动下，一批专业化、年轻化的职业调解师成长起来。如90后高明双大学毕业就来到大屯乡担任专职人民调解员，为提高调解技能，她拜蔡娟为师，培训场场不落，一有困惑就向蔡娟请教，如今她已成为一名成熟的职业调解师。

“娟子工作室”的影响也日益走出清丰县。2022年，濮阳市将建立“娟子式婚姻家庭纠纷调解工作室”列入妇联工作的重要日程，至今已在全市建立2057个覆盖市、县、镇（街）、村（社）四级的“娟子式婚姻家庭纠纷调解工作室”。

蔡娟也成为当地宣传“枫桥经验”的“使者”。继在枫桥写出《枫桥经验之人民调解案例故事》之后，在清丰，她根据丰富的调解实践，又出了《枫桥经验之人民调解清丰模式》等4本书，共在全国发行7万余册，成为政法系统学习“枫桥经验”的教材。

12月12日下午，濮阳市委党校，该市乡镇（街道）政法委员培训正在进行，这一堂课由蔡娟主讲，题目是《坚持发展“枫桥经验”，提升基层治理能力》。4年来，蔡娟已去过全国20多个城市宣讲“枫桥经验”。

2021年，蔡娟被评为河南省优秀共产党员。今年10月，她又获得了司法部颁发的“全国模范人民调解员”称号。

开出新花

蔡娟在书中将清丰的做法称之为“枫桥经验之人民调解清丰模式”，那么，从南方移栽到北方的“枫桥经验”究竟有着怎样的变与不变？

司法部基层工作司原司长李冰曾到枫桥、清丰调研过，她认为，人民调解化解矛盾纠纷也是“枫桥经验”的核心内容之一，清丰的人民调解模式本质和目标与“枫桥经验”是一样的，都是矛盾不上交，就地化解。但在具体做法上，“清丰走出了一个新的模式，是对人民调解的创新和发展。”

在她看来，“清丰模式”有两大创新。

一是“把人民调解员协会做得很实”。人民调解员协会作为独立法人，与人民调解员签订聘用合同，进行日常管理。

协会的成立，创造性地破解了人民调解员劳动关系难以理顺这一全国性难题。因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调解法》，人民调解员由人民调解委员会聘任，但人民调解委员会属于群众性组织，并非实体法人，无法签订劳动合同和发放报酬、缴纳社保等。由此导致年轻人进不来、调解员管理松散等系列问题。

协会建立了一套奖惩机制，根据考勤考核情况发放报酬，多劳多得，激励调解员抢着办案；协会将优秀年轻人聘为职业调解师，并评定等级，给予相应待遇。人民调解员的职业化，为锻造一支高效的调解队伍打下了基础。

二是“把人民调解体系建起来了”，调解员不再是单打独斗。“娟子工作室”所在的清丰县综治中心构成很能说明这一点。在这栋大楼里，集合了信访干部、法官、调解员、律师、心理咨询师等170余人，大家在县委政法委的统领下形成信访接待、人民调解、行政裁决、司法确认、简案速裁等一条龙服务。

“以前信访局仅管交办（好比收病人），不管‘治病’，现在相当于建了个综合性医院。”杨永超形象地形容这一套“访诉调”联动机制。在这里，信访人员还可以“点单”指定调解人。

而在大楼之外，各镇（街）、村（社）也都配备了人民调解委员会，这张全覆盖的网络通过全县统一的智慧调解平台实现联动，群众的各类矛盾都能迅速在这里匹配到合适的调解力量。

而“娟子工作室”，也在“枫桥经验”与“清丰模式”的融合中，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它已深深地嵌入了清丰的人民调解体系中。这是一场双赢的结合，正如杨永超所言，“娟子工作室”擦亮了“清丰模式”的品牌，是“清丰模式”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清丰模式”的效果正在显现：2018年至今，成功调解案件由每年1000余件增加到7000余件，信访量大幅下降，赴京、到省越级信访量下降超过80%，90%的村成为“零上访”村，曾经的信访工作落后县变成了先进县。2020年12月，清丰县联合人民调解委员会被表彰为“全国模范人民调解委员会”。清丰的做法被司法部称为人民调解的“清丰模式”，并在《人民调解》《学习与研究》等杂志刊文介绍，向全国推广。

“枫桥经验”在清丰开出了鲜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