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有最后一寸国土,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要上好最后一堂课。”
抗日战争中,随着日寇的步步进犯,偌大的绍兴城里已经摆不下一张小小的课桌。但是,在隆隆的枪炮声中,绍兴有两所学校仍旧坚持在流亡中办学,弦歌不辍,用实际行动表达“抗战必胜”的信心。
稽山中学里的纪念碑
“1941年4月17日,日本侵略军偷袭绍兴当晚,全城被围。翌晨,稽山中学师生武装突围。伤亡及被俘多人。抗战胜利后,觅得四同学及其他殉难者遗骨,葬于稽山门头。解放后,因建桥迁葬公墓,特在校建此纪念碑,以发扬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精神。”
——稽山中学前校长邵鸿书谨识、沈长轩书
炮火中突围
时光荏苒,这块“稽山中学抗日突围纪念碑”,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校园之中。书写这些文字的沈长轩,如今已是97岁高龄。回首这段与邵鸿书一同亲历的往事,老人的眼里泛着泪光。
那一晚,枪声四起,敌机在绍兴城区上空盘旋,驻绍守军已弃城而去。“不自由,毋宁死”。百余名不愿做奴隶的稽山中学师生,在校长邵鸿书和俞沛庭、欧世伦、何子镐等老师的带领下,向离校最近的南门、稽山门方向奋力突围。
当时,日军向手无寸铁的师生疯狂扫射,4名学生当场罹难,10余名学生被俘。最后,冲出敌人包围的师生陆续到达稽山中学平水显圣寺分部。清点人数,悲愤交集。然平水离城区仅数十里,也非安全之地。于是,师生喘息稍定,集合队伍,又翻山越岭,抵达山区王化。
“一边往山里逃,一边也没有忘记那些罹难的学生。当时,邵校长拿出5斗米,委托几位农民将这4位学生的遗体找到,并就近安葬在了城门口。” 沈长轩是邵鸿书的得意弟子,绍兴沦陷之时,他正在稽山中学平水显圣寺分部读高中。抗战胜利后,他曾任邵鸿书的秘书,参与战后复校工作。
游击式教学
“只要还有最后一寸国土,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要上好最后一堂课。”
1941年4月18日早晨,在王化的山坳里,升旗仪式照常举行。作为校长的邵鸿书在国旗下讲话,他重申了“卧薪尝胆”校训,在危难中坚持上课。
与此同时,邵鸿书迅速组织起了警卫队、情报队、救护队、运输队等组织。其中,警卫队有20支快抢和数百发子弹(军训用)的装备,用以实施武装抢运。经过学生运输队和百余名民工的两天奋战,抢运出了平水显圣寺分部中的粮食,基本上解决了直至学期结束的口粮问题,并将图书、教学仪器也全都抢运了出来。
不久,宁波沦陷,王化山区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为安全起见,稽中师生开始在山区开展游击式教学。他们化整为零,8人一组,由教师带领,分散在山区民房中上课,课程按原计划进行,并随时准备应对日伪扫荡和敌机空袭。到6月底,教学任务按时完成,并如期举行学期考试。
1942年,高中春季毕业会考,稽中荣获全省第一。
西迁至景宁
“纵有千难万险,也要把学校迁到内地。”
1941年七八月间,会稽山区周围大部分地区已被日军侵占,继续在山中办学危险很大,邵鸿书与黄祥楙、俞沛庭等老师决定将学校迁至武义。
“高中部设在离武义县城7里处的明皇寺,初中部设在草马湖。那个时候,校款仅剩百余元,而随迁师生竟有200多名。” 沈长轩至今还记得穿着草鞋,背着被褥,冒着敌人炮火流离迁徙的那段读书经历:僧寮作宿舍,佛殿当讲堂,古寺的钟声代替上课的信号。天气晴朗的时候,为防空袭,林中、竹径便是极好的课堂。
在武义办学一年后,迫于形势,学校决定将总部内迁。校址选定丽水市景宁县标溪乡豫章村的刘家祠堂,直至抗战胜利,历时三年。当时的景宁从未办过中学,稽山中学的迁入,推动了当地教育的发展。
他们租民房为宿舍,租农田为操场,又向村民借来方桌条凳,权当课桌椅。开学之初,学生上午上课,下午劳动,在老师的带领下,整修校舍,开通道路,平整操场,开垦荒地,栽种蔬菜。没有教材,教师就自编讲义,编写的讲义一部分由学生誊写油印,大部分由教师口述学生笔记。
“他们到景宁时,已经到了缺钱缺粮,生活难以维持的境地。最困难时,邵鸿书甚至靠变卖衣服艰难支撑。但他始终认为,培养和造就人才,是知识分子爱国救亡应尽之责。”早在2001年,稽山中学的老书记金华定就带队重走过当年流亡办学的道路。一路收集的素材,都收入到了学校70周年校庆时出版的校志中。
稽中清明节
行程万里,不忘来路,饮水思源,传承初心。
在稽山中学,有一个“稽中清明节”。为了纪念稽中先贤的英勇抗战事迹,每年4月17日,全体稽中人以食素等方式,抒发对先辈的无限尊崇之情。
“那一天,我们会组织全体师生依次到校园里的那块‘稽山中学抗日突围纪念碑’前,哀悼在抗战中死去的校友。然后再组织一个年段的学生,从学校出发,沿日铸岭古道,上平王线,重走稽中先贤抗日突围路。”稽山中学党政办主任陶爱君说,因为这段特殊的历史,他们学校如今与景宁中学也成为了结对学校,每年都组织师生赴景宁参观学习。
绍中学子的一封家书
“双亲渴望男归,此固为人子所应尽之事……然一旦思及为人子者,岂能以死守家园,相伴家人以终老为终身之大事乎,男儿当志在四方……”
——摘自1941年6月30日一位绍中学子的家书
绍中的薪火
在绍兴市第一中学的校史陈列室里,陈列着这样一封特殊的家书。这是当时绍兴中学一位署名为“才”的学生从缙云写给在绍父母的书信。这位尚未成年的中学生,在信中充分表达了自己立志报国的肺腑之言。
抗战时期,与稽山中学一样,当时的浙江省立绍兴中学也经历了从绍兴兰亭、栖凫、芳泉,到诸暨花明泉、嵊县廿八都,再到玠溪、东阳、永康、缙云,长达数年的流亡办学历程。其间,虽然局势动荡,寇警频传,学校环境困苦,物力维艰,甚至屡次遭遇停办的危机,但绍中的薪火最终还是在战乱中得以传承,生生不息。
在这封家书的旁边,还陈列着一把匕首、一盏汽灯、一盏青油灯和一个炉子。这些物品,都已经生了锈,但因为是当年抗战流亡时期师生们使用过的,显得弥足珍贵。“在廿八都的时候,就有夜自修,两个学生共用一盏青油灯,青油灯有两根灯芯,灯芯需要经常挑,所以我们深深体会到‘挑灯夜读’的味道,当时大家都很用功。”今年95岁的绍兴文史专家、曾任绍兴市政协副主席的陈惟予,是原绍兴中学的学生。
不远处,崭新的图书馆里,还陈列着14只老樟木箱。这些陪着绍兴中学师生在抗日流亡路上一路走来的箱子里,当年就装着绍兴中学的学籍资料,以及学校珍藏的12000余册古籍。
读书与救国
翻开这些古籍,就如同打开了时光隧道。“救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救国。”这是时任绍兴中学校长的沈金相,在抗战时提出的办学宗旨。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绍兴中学就开始实施战时教育。1939年4月以后,日军对全国城市的轰炸日益猖獗,沈金相决定自5月1日起,高中部暂时去兰亭集训,初中部实行野外教育,即每日早上分班由教师率领至离城十余里外的东湖、禹陵、快阁等处上课。
“一连几天早出晚归,当时有些老师认为这是多此一举,沈校长却要坚持下去。到5月4日那一天,果真有3架敌机飞到绍兴实施低空轰炸。我们学校中了两颗炸弹,其中一颗炸弹就击中当时的初一(1)班教室,幸好教室里没有人。”陈惟予说,校舍被炸后,学校开始了流亡办学之路。
“敌人以为用飞机炸弹就能吓得倒我们,他们错了。中华民族有五千年历史,已经经历了许多重大灾难,区区几颗炸弹是吓不倒我们的……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我们当教师的决心坚持教下去,你们当学生的,也要下决定坚持学下去。环境愈困难,读书愈要用功,学得一身高深学问,报效祖国。”
沈金相的这几句话,让台下的陈桥驿毕生难忘。很多年后,这位中国历史地理学界的“泰斗”级人物曾在自传《八十逆旅》中回忆过这段经历。
他同时还回忆了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师生们仍然不忘读书学习的场景。那是1941年4月18日,绍兴沦陷的第二天,在诸暨花明泉办学的绍兴中学向崇仁廿八都撤退。撤退途中,陈桥驿与英语老师周明之先生落在最后。当时虽然敌人离他们不远,枪炮声清晰可闻,但师生二人一路用英语谈天,陈桥驿讲错了,或是词汇使用不当,周明之先生马上指正。
重走来时路
历史如同永恒的坐标,总是给人以启迪和指引。
2016年暑假,一支由绍兴市第一中学师生组成的寻访小组,重新踏上了70多年前的绍兴中学为躲避日寇炮火、四处流亡办学的曲折路线。寻访旧址、缅怀历史、倾听故事、感受乡情,他们用年轻的心和行走的脚步,重温了先辈们用生命写就的荡气回肠的“烽火育才记”。
如今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读大三的任宇颖,当年就是这个寻访小组的一员。回想起那个暑假的特别经历,她记忆犹新。“在诸暨花明泉,听两位耄耋的老人讲述他们在那段峥嵘岁月中的亲身经历。在他们颤抖的声音与手势中,我依稀能感受到那时教师办学的坚持与艰辛,和学生勤勉学习以求报效国家的热忱。” 任宇颖说,沈金相校长那句“尔其忘毁校之仇乎”使她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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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中学:积极投入抗日救亡
1937年9月,春晖中学奉令附设战时民校(即县立战时中学),学生积极投入抗日救亡活动。
1940年上半年,战时中学学生肖璜等成立了战鼓歌乐社战时中学分社,一批有抗日热情并爱好文艺的同学踊跃入社,每星期有三四个下午的课余时间开展抗日救亡活动。他们学唱《游击队员之歌》《在太行山上》《黄河大合唱》以及根据《新四军军歌》改编的《军歌》等歌曲,演出宣传抗日的《中华女儿》《牧童》等话剧,定期举办读书座谈会,讨论“抗战最后胜利的决定因素是什么”“三民主义是什么”等问题。该分社社员还跨出校门走向社会,配合警察局在城中清查户口,防范汉奸;并举行木刻展览,宣传抗日。
诸暨中学:建立战时补习中学
1938年,南方一些重要城市相继沦陷,不少学校停课停学,许多青年求学无门,诸暨浬浦一带的社会贤达痛感青年失学之苦,商议创办学校。
时任璜山区区长祝更生、翊忠小学校董周子豪等人,遵照政府战时办理私立学校条例,在浬浦创建利普(浬浦)战时初中学生补习学校,简称“利普战时补习中学”,借区立翊忠小学为校址,并公推周子豪为校长。
办学伊始,条件十分艰苦。周子豪仍以高薪及优厚待遇聘请名师,如年逾古稀、满腹经纶,曾执教于绍兴中学的老秀才何震川;杭州高级中学教务主任、解放后任杭州大学副教授的潘锡九;编著《人道浅说》的蔡禹泽;著有《代数》一书(中华书局出版)的蔡泽安;著有《几何》一书(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石超等。有如此众多的良师执教,严谨治学,所以创办不久,学校名声大振,求学者络绎不绝,嵊县(现嵊州市)、萧山等邻县学子也慕名而来。
作者:记者 徐霞鸿 编辑:黄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