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日报-掌上绍兴客户端记者 徐霞鸿 编辑 施妍静

戴着礼帽、金丝边眼镜，身材挺拔，举止优雅，言谈风趣……当这位睿智而绅士的长者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大家几乎都不敢相信他已经82岁高龄了。他就是中国前驻德大使、绍兴乡贤卢秋田。

  “绍兴，永远是我的根！”走遍世界60多个国家，在这位中国第一代外交官的心底，最牵挂的依然是故乡。6月2日晚，卢秋田回乡参加绍兴发展大会，站在周恩来总理题写的“我是绍兴人”五个大字下，郑重留影，寄托这浓浓的乡愁。

从绍兴乡下的野孩子，到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再到中国驻卢森堡、驻罗马尼亚大使，后成为东西德合并后中国首任驻德大使。外交生涯长达42年，参与并见证了许多国际上的重大历史时刻。卢秋田的人生，极富传奇励志色彩。

“我最初的志向，是想搞地质，或者是生命科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卢秋田坦言，他成为一位外交官，是因为党的选择。“我的父亲是一名共产党员，我也是18岁就入了党。因为政治上表现出色，我被保送北京外交学院。那时候，高中就入党的人太少了，当时整个中学几千人中，学生党员才2个。”

1963年，27岁的卢秋田被派往中国驻荷兰大使馆担任外交官。从随员到参赞，他曾在荷兰工作了14年，那里也是他外交生涯的起点。那段时间，他开始感受到中西方文化与思维的差异。

“有一次，我请一位荷兰当地的汉学家到家里做客。他来的时候，我对他说：‘请上座。’结果，这位荷兰的汉学家却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岂有此理。’我当时就郁闷了。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怎么还骂我？再仔细一想，原来是这位汉学家把‘岂敢岂敢’说成了‘岂有此理’。”卢秋田说，如果说这样的经历回想起来算是有趣的话，他也有过一些并不友好的经历。

“荷兰人都是懂德文的。有一次，大使到鹿特丹，叫我做翻译。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坐下来以后，对方就说了‘今天我们用什么语言来交谈？英文、法文、德文都可以，因为荷兰文你们不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傲慢与不屑。我听了以后真不是滋味，回去以后就写了篇日记。我在日记里写道：‘今天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刺激，我有没有可能将来可以回敬他？那首先，我要把荷兰文学好。’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每天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就听荷兰的广播，看荷兰的电视，不断地背、听。终于在一年以后，又碰到这位老兄。当时，我就和大使说，请让我先问一下，今天用什么语言。大使说，你问吧。我就把那句话还给了他：‘米勒先生，今天我们可以讲英文、德文和荷兰文，因为中文你们是绝对不会的。”

1997年1月，卢秋田出任中国驻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他的职业外交官生涯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我特别喜欢挑战，越尖锐的问题我越觉得有意思。”卢秋田曾受邀到德国柏林自由大学演讲，对于大学生们提出的敏感问题一一作答。关于人权，他的回答明确扼要：“第一，人权原则有它的普遍性。第二，人权的普遍性应该与各国国情结合，比如生育，中国与德国不一样，中国实行计划生育，德国是鼓励生育，还有中国强调生存权、发展权，这都是从国情出发，在人权问题上还要考虑历史、文化、传统等差异。第三，人权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完善的过程。谁都不能说自己十全十美、无需改进了……”话音未毕，掌声如潮。没有硝烟的外交战场，往往要通过思想的交流来赢得人心。

而这么多年在国外奔波，卢秋田感受最深的是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日益提高。“做一名中国的外交官，我感到光荣和自豪。祖国是我们的后盾，只有国家政局稳定、经济发达，我们才能挺直腰杆，扬眉吐气。有时在国外受到高规格接待和礼遇，那是对我们伟大祖国的尊重。”

“你们都跟我说绍兴话。”回到故乡，卢秋田特别高兴，因为他特别喜欢听到乡音。他告诉记者，他去过世界上60多个国家，无论走到哪，介绍自己的一句话总是：“我是绍兴人。”

“我很自豪，我是个绍兴人。一讲我是绍兴人，我就感觉到台下听的人都有一种仰慕、尊重的感觉。虽然很多人没来过绍兴，但他们感觉绍兴是很有文化的。巴西有一种植物，它的枝伸得很远，但根永远在那里。我就是这样的，全世界都跑遍了，但根还是在绍兴。”虽然6岁就跟随父母离开了绍兴老家，现在的柯桥区马鞍镇。但是，童年里关于故乡的记忆，永远留在了卢秋田的心底。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家的院子比较大，住了一批新四军，他们每天早上出操，我都跟在后面跑，他们还和我开玩笑，说我是卢指导员。我还记得那时我的家是靠海的，我们姐弟俩经常去海边玩。有一次涨潮了，我来不及跑，差点被淹死，幸好被路过的一条渔船给救了。”卢秋田说，6岁以前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这几件事情，因为母亲经常提起，想忘也忘不了。

虽然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卢秋田全家都搬去了上海，但他们每年都会回绍兴祭祖扫墓，一回来就会待上好几天。“我爷爷、太爷爷的坟在绍兴。听我父母说，我爷爷的死和我还有关系。那时，我刚出生，因为是男丁，爷爷特别高兴，说卢家有后了。于是，他跑去镇上买香糕，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在田里，不幸去世了。”卢秋田说，后来他的父母去世，也葬在了绍兴。“所以，这种家乡情结，在我心里很重。叶落归根，可以理解为老了以后回到家乡，哪怕是人无法回来，但心可以归根。”

卢秋田作为绍兴人的自豪感，还来源于周恩来总理的一次点名。那是他终身难忘的一次经历。“那天，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会见了七八十个驻外使馆的代表。可能是他之前看过我们的名单，在开会前，他说了一句：‘今天在场的，有我家乡的绍兴人，站起来看看。’我马上站起来了，说：‘总理，我是绍兴人。’哎呦，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其他人可羡慕了，就因为是绍兴人，我成了那个唯一被周总理点名的人。”在卢秋田的心里，周总理是我国外交队伍中的一座丰碑，而且是永不褪色的丰碑。“1956年我进外交学院的时候，他是我的院长，后来我到外交部工作，他是总理又是管外交的。我感觉真得很荣幸。”

正因为如此，绍兴在卢秋田心里的份量永远是那么重。“我会永远把绍兴放在第一位。就像这次来参加绍兴发展大会，盛市长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我就把其他事情都推掉了。”

卢秋田的家乡情结还萦绕在舌尖，虽然他从小移居上海，工作在欧洲，后来又定居北京，但他父母健在的时候，家里永远是绍兴话，烧的也是绍兴菜：扎肉、虾油鸡、梅干菜烧肉、鲞冻肉。现在在北京，他出门吃饭，吃得最多的也是“咸亨酒店”和“孔乙己”。这次在柯桥会展中心举办的越乡宴上，他手里拿着的也是令他记忆最深刻的绍兴香糕。

“绍兴的发展势头很好，发展后劲很足，是大有可为的地方。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03年1月7日对绍兴说的三句话。当时习近平担任浙江省委书记，这是他来绍兴调研时说的。”也因为这份家乡情结，卢秋田特别关心绍兴的发展。

卢秋田认为，绍兴不光有青山绿水，而且历史悠久，具有很深的人文底蕴。“我很希望绍兴能有一批学者，把古越文化的内涵研究得更深入一些。古越文化是绍兴特有的一种文化，就像上海有海派文化。从历史来说，古越文化可比海派文化悠久多了。绍兴的这种文化软实力，非常值得发掘与弘扬。”

同时，他认为要用国际视野来发展绍兴。目前，绍兴作为接轨杭州、上海、宁波的长三角都市圈核心成员之一，无论是大湾区建设，还是都市区一体化发展，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在这样的发展机遇下，绍兴引进发展一些高端制造业，非常有必要。

“我说的高端制造，主要是指新技术、新能源，以及智能化。比如黑暗工厂。黑暗，指的是不要用光的，晚上依然能工作的机器人，既不会疲劳又不用光来照。再比如建筑要引进被动房。被动房屋，就是不需要人为降温或加热的节能房，过去叫冬暖夏凉的房子。现在很多建筑上的新技术，真的是日新月异，这些都可以引进。”卢秋田认为，在这一点上，绍兴可以向德国学，可与德国合作，或者引进德国的一些新技术。“100年以前，德国制造被英国耻笑是假冒伪劣，但德国人自强不息，用100年的时间让德国制造成为全世界完美高品质的代名词。这种工匠精神特别值得学习。特别是做企业，一定要经得起寂寞，经得住诱惑。百年做个螺丝钉，不要随波逐流。”

除了引进技术，更要引进人才，即引进“大脑”。对于引进人才，卢秋田也有三句话：事业留人，感情留人，待遇留人。“现在只讲究待遇留人，给你一套房子，或户口，或研究经费，其实这是不够的。事业留人，是要让他感觉这个地方能干事，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感情留人，是指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人文氛围。”

此外，卢秋田还认为，大健康产业也是今后的发展方向。“大健康产业有两个特点。第一，它超越了宗教、政党、意识形态，是人类共同的主题。第二，它是永恒的主题。只要有人在，就一定要健康。”在他看来，大健康产业首先是个事业，而且是个伟大的事业，然后才是一个产业，而且产业链很长。“比如养老这个行业，年龄是夕阳的，产业是朝阳的。中国人口中超过60岁的已经有2亿多了，老龄化的问题日益严重，常回家看看有时并不现实。再比如旅游。旅要快，游要慢。孝道可以与旅游结合起来，带着父母去旅游，就是一种对父母的陪伴，这种陪伴就是孝。”卢秋田说。

卢秋田说的这种国际的视野，其实就是要站在绍兴看绍兴，还要跳出绍兴看绍兴。“看看国家正在发生什么变化，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变化，扩大视野，再来看本地的发展。所谓‘仰望天空，脚踏实地’，仰望的天空是国际的天空。要有世界的广度，还要有中国的深度，对中国国情要了解。”6月3日下午，参加完绍兴发展大会的卢秋田还专程去了一趟“特立宙动画影视”，他看过《少年师爷》，认为这种将中国动漫风带向世界的情怀，非常值得肯定，企业家应该要带着情怀来做产业。

“机遇，总是偏爱有眼光和有准备的人。讲好绍兴故事，除了知识储备，还需要有表达的能力。比如用真诚的语言来展开国际对话。作为外交官，我们可以讲‘无可奉告’，但绝不能有欺骗。同时，还要学会用简单语言来讲深刻道理，用优雅的语言来阐述严正的立场。”卢秋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