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平生癖好山水,不仅钟情于稽山鉴水,也同样爱好剡中山水,而且爱得程度更深,几乎形成一种剡中情结。据统计,陆游所作涉“剡”字诗现存近八十首,剔除与剡县、剡溪、剡中无关者,尚有五十余首。
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剡中自然风光秀美,人文底蕴深厚,为浙东唐诗之路精华段、核心区。白居易《沃洲山禅院记》曰:“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唐裴通《金庭观晋王右军书楼墨池》云:“越中山水之奇丽者,剡为之最。”剡乃剡县、剡溪、剡中之谓。剡县,在今浙江省绍兴市嵊州、新昌一带。唐《元和郡县志》载:“剡溪出(剡)县西南,北流入上虞为江。”剡溪流经之地,即为剡中。
剡中山水神秀,久负盛名。晋孔晔《会稽郡记》称:“会稽郡特多名山水,潭壑镜彻,清流泻注,惟剡溪有之。”李白《秋下荆门》点出了此地名山:“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杜甫《壮游》点出了此地秀水:“剡溪蕴秀逸,欲罢不能忘。”
陆游生前,经鉴湖、浙东运河、曹娥江、剡溪,多次游历剡中,流连忘返。其或游山玩水,如《闲游四首·其二》:“剡县有佳处,吾行无定期。”《夜坐忆剡溪》:“便思泛樵风,次第入剡县。名山如高人,岂可久不见。”在陆游看来,剡中名山如名士高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或采药卖药,如《秋兴十二首·其十》:“放翁老矣欲何之,采药名山更不疑。但入剡中行百里,姓名颜状有谁知。”剡中出产名贵药材,药材好,药才好,因而陆游采药行医常来往。
或参禅问道。剡中乃洞天福地,向为佛宗道源。此地佛寺道观星罗棋布,高僧老道所在多有,支许之契、支竺遗风,流传已久。陆游与剡溪僧侣莹上人等交好,常来此访友、问道。如《舟中作》:“剡中此去无多地,会约支公听断猿。”《怀旧三首·其三》:“剡溪百里彻底清,石阑干里真人行。大丹一粒掷溪水,禽鱼草木皆长生。”陆游对剡中的方外之爱,友朋之情深,一目了然。
剡中是东晋衣冠南渡聚居地之一,“两圣一祖”王羲之、戴逵、谢灵运和“十八高僧”等名人皆选择归隐于此,于是这里亦成为他们清雅文化和崇尚玄学的理想场域。他们出则游弋,入则咏言,寄情山水,崇尚自然。因此,陆游来此也为追慕魏晋风度、王谢风流。如《读王摩诘诗爱其散发晚未簪道书行尚把之句因用为韵赋古风十首亦皆物外事也·其九》:“剡溪挂风帆,渔浦理烟榜……兴怀晋诸贤,谁能续遗唱。”
众所周知,让剡溪博得盛名的当属王子猷“雪夜访戴”典故,嵊州境内至今仍有艇湖、访戴亭、子猷桥等遗迹。这一雅事极大丰富了剡溪文学地理意象,令后世文人雅士心驰神往,纷至沓来,歌之咏之。至于化用乘兴自适、剡舟夜雪等入典,更加不胜枚举,对浙东诗路的形成与发展,意义尤为重大,价值难以估量。陆游《江路》诗云:“谁知游剡兴,不减上青城。”到剡中游历的兴致,竟然超过了他钟爱的四川青城山。
王子猷雪夜访戴之后,剡溪雪成为天下名雪,几乎占了咏雪诗词用典半壁江山。如陆游《冬日二首·其一》:“会当乘小雪,夜上剡溪船。”《晓雪二首·其二 》:“观雪剡溪天下胜,题诗常恨不能奇。”剡溪雪景,名甲天下,观之竟使大诗人题不出诗来,赞美得已经无以复加。
剡中,山水人文俱佳,实为陆游心目中的归隐圣地。试想,陆游三山故里,坐拥稽山鉴水,已是隐居难得之佳处,但诗人在人生不同阶段屡屡生发的却是移家隐逸剡溪的执念,可见对剡中崇爱之深。如《暮秋》:“何时剡中路,秣蹇憩山邮。”《村居》:“暮闻鼓角犹人境,更欲移家入剡溪。”
陆游觉得三山故里仍太靠近人境,打算移居幽奇的剡溪沿岸,或许诗人早已把剡中视作桃源仙境。
南宋嘉定二年(1209),即陆游去世前一年,作诗《六言二首》,皆与剡中有关。其一曰:“满帽秋风入剡,半帆寒日游吴。问子行装何在,带间笑指葫芦。”其二曰:“不慕生为柱国,何须死向扬州。但愿此身无病,天台剡县闲游。”诗人不贪慕生时做高官,也不必如唐代张祜一般“人生只合扬州死”。他只愿身体无病,得以常到天台剡县闲游。诗人对剡县这种发自肺腑、生死不渝之崇爱,足以为陆游的剡中情结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邹俊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