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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好个秋

作者 水星

秋天，是丰富的。霜降一过，绍兴的秋坐稳江山，毫不掩饰地入侵人们的“感官世界”。

早晨推开窗，迎面扑来的风，已彻底滤去了夏末的那点黏腻。天边浮着层薄白的雾，似远处屋顶裹上朦胧的轻纱。

等太阳爬高，雾才散了些，可那冷意反倒混着草木的清气，成了秋日里最提神的味道。枕河人家生起煤炉，巷弄深处，桂花的香气丝丝缕缕，风一吹，细小的花簌簌落下来，给青石板铺上清冽透甜的碎金。

秋阳斜斜地打下来，光线变得分外有质感。这时节，最妙的风景是“乱穿衣”的绍兴人。

有穿着薄羊绒衫、系着丝巾，在咖啡馆临窗位子摆弄相机的文艺游客；也有依旧穿着汗衫、外罩一件藏青色卡其布工装，在河边慢悠悠行走的老船工，手提的搪瓷杯里，茶烟袅袅。姑娘们是叠穿的高手，蕾丝裙角从风衣下露出，搭配着短靴，既时髦又应季；老先生们则早已换上立领夹棉的中式褂子，袖着手，在太阳底下踱步，谈论着今年的蟹肥不肥。

待日头偏西，秋的笔触便染上温暖的色调。夕阳将整座水城镀上一层柔和的金箔，鉴湖的水面浮光跃金，乌篷船的摇橹节奏似乎也因这寒意而放缓。

这时踱进一座老台门，常能看见天井里支着竹匾，里面晒着新切的萝卜丝、或是即将功成名就的梅干菜，阳光最后的余温，正一点点被它们吸纳进去，预备着在冬日里转化为餐桌上的醇厚滋味。

绍兴的秋魂，终究是系在舌尖上的。

坐在孔乙己曾流连的咸亨酒店，温一壶“加饭”或“善酿”，茴香豆是必不可少的。同期的鱼儿正为越冬积蓄脂肪，肥美异常，无论是清蒸鉴湖鲈鱼，还是晒成鱼干，都是不可多得的秋鲜。“秋风响，蟹脚痒。”绍兴人吃蟹，不止于清蒸，更有花雕醉蟹这一绝活。将肥美的湖蟹以陈年花雕酒及各色香料浸醉，蟹肉在酒意的激发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晶莹，入口鲜甜而后有酒香回旋，是秋日里最风雅的滋味。

周作人对故乡的秋食有着深刻的记忆。他提及“酱大菱”和“黄菱肉”，以及名为“驼背白”的四角菱，认为其生熟食均美。他还写到“水红菱”以及“醉大菱”的做法。对于蟹，他不仅品其鲜，也赞腌蟹、醉蟹之味，认为腌蟹的蟹黄和蟹膏甚至可超过鲜蟹，是下饭过酒的妙物。

山野的馈赠更是秋日里矜贵的零嘴！

香榧，会稽山中的“玉山果”，其果仁外裹着一层黑色的果衣，炒制后松脆可口，带着独特的松木清香。传说西施曾发现香榧壳上的两个凸起，像一双眼睛，故香榧又有“西施眼”之名。书圣王羲之也曾留下“无榧不醉酒”的佳话。柿子树结下一串串“小灯笼”似的果实，红得愈发沉静、通透，指尖一掐、剥去薄皮，咬下去甜汁顺着指缝淌，嘴角都沾着蜜意。

夜幕四合，寒意深重。街边小摊的桂花糕最是诱人，蒸笼一掀，热气裹着米香和桂花香飘远。趁热咬一口，蓬松柔软的糕体甜得不腻人，手心也暖烘烘的。一杯桂花糖藕软糯香甜，拉出的糖丝，是秋日里最缠绵的牵绊。糖炒栗子也爆香登场，油亮的栗子裹着砂石翻滚，裂开的壳露出金黄果肉。月色溶溶，人间烟火恰如这秋意，浓淡相宜，回味绵长。

而当下city walk流行，秋日不走又更待何时？

会稽山层林点染，不再是单一的青绿，而是赭石、藤黄与朱砂交织的斑斓画板。若逢好天气，香炉峰顶景色壮观，奇峰异石尽收眼底，风光一览无余。陶宴岭古道“枫林晚照”，难怪宋末元初的诗人林景熙会赞叹：“千岩秋色此平分”。若爱水的灵动，覆卮山巅芦苇正盛，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映衬着蔚蓝的天空，为山野增添了一分难得的温情与柔美。镜湖湿地则又是另一番“蒹葭苍苍”的古诗意境，成群的水鸟或许还会与你不期而遇。

秋日的暮色，是绍兴的浓墨华章。

喜爱静谧，就在安昌古镇，选一座古桥站立，看夕阳的余晖将河面、石桥与黑瓦白墙的民居融为一体。偏好壮阔，不妨将脚步迈向上虞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在此得以真切体现。讲究含蓄而精致的，那便步入青藤书屋，这咫尺园林里，秋韵盈满。那株饱经风霜的石榴树，果实已褪去夏日的青涩，变得饱满而红润，静默地宣示着秋的丰硕与深沉。还有依水而建的鹿湖园，诉说着越中园林的古今之变。

纸短言长，道不尽绍兴的秋丰美意。

绍兴的秋浸润在每一缕风、每一道水痕、每一口吃食里，是官能的盛宴，更是生活的沉淀。它短暂，故而珍贵；它丰富，故而迷人。在这凉意渐深的时节，于绍兴而言，最惬意的莫过于——温一壶老酒，品一盏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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