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妈今年85岁，已是四世同堂的老人。她除了有点帕金森症状，脑子的反应力不输年轻人。

前几天，二妈来我家相聚。正吃着晚饭，她突然站起来朝外走。

我连忙跟出去问：“二妈，你要干嘛去？是想在小区里散散步吗？我陪你。”

二妈说：“我去小区门口站一会儿，等着打一辆车回家。”

因为平时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兴致很高，表姐妹们堂兄弟们都喝了点酒，开不了车。我想二妈大概怕回不了家，又怕大家嫌她年纪大了多事，所以才一声不响跑出去准备打车。

“我去打好车，你哥他们可以安心喝酒吃饭。”二妈说的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节日里约车平台还有优惠呢！我会弄好的。”我特别强调了优惠，二妈这才跟着我回家。

我忽然清晰地在二妈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一样的耄耋之年，一样地为我们操心不已。虽然祖母离开我们整整12年了，可是我经常梦见她。

祖母弥留的那几天，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只要天一擦黑，祖母无论如何都要我立刻回家，去给孩子做饭，去给丈夫洗衣。祖母气若游丝，神智却异常灵清。她想到最多的依然是我的小家庭能否正常运转。

那天傍晚我告别祖母要回家去，她忽然说：“明天是你爷爷的忌日，他要来接我了，你早点过来。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杀一只鸭子，你要多吃点。”

我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觉得祖母说胡话了。没想到爷爷忌日过后的第二天，祖母真的跟着去了，她是笑着走的。我赶到时祖母已经不会说话，只是平静地呼吸。我大声叫她，喊她。她菊花般的脸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会心的笑脸。半小时后，祖母在所有亲人的呼唤中停止了呼吸……

祖母说的“你多吃点”，我懂。小时候家里每年都要养一大群鸭子，但都是用来换钱的，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做忌日才会杀一只鸭子，打打牙祭。

六个孙辈中，我的身体最弱，所以祖母对我的疼惜就多一点。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多吃点”。是的，祖母对我的爱别无新意，也就围绕“吃穿”两字。

我12岁那年连续三次住院，祖母非常担心。到了年底她说要用念佛钱给我做一套新衣服，驱驱我身上的晦气。她带着我去供销社选布料，让我选喜欢的，不要怕贵。

我选中了红色格子的布料，祖母连连夸赞说：“好好好，红色喜庆，来年一定好运连连。我又选了鸭乌绿的裤料，祖母笑着从里襟袋里拿出她用零布做的钱包，一毛两毛的票子整整齐齐地卷着躺在钱包里。祖母笑呵呵地付了四元八毛钱，鼓鼓的钱包顿时瘪了下去。这是祖母第一次让我自己做主选过年新衣的布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为祖母的放手还是为自己的独立。

18岁以后的连续三年中，祖母在我生日那天会给我炖一只野生甲鱼吃。那个年代野生甲鱼在乡下还能买到，祖母却特地去会抓甲鱼的表外甥那里提前预约，是为了保证甲鱼的重量质量。

吃甲鱼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祖母把炖好的甲鱼端到楼上房间里，让我一个人静静吃的时候，弟弟突然闯到楼上来撞见我在吃独食，于是哭闹着也要吃。我刚要夹一腿给弟弟吃，却被祖母拦住了。她说必须吃整只的才有用。弟弟哭闹得更厉害了！祖母答应第二天也给弟弟炖一只甲鱼吃，弟弟这才破涕为笑。

其实那时弟弟还小，没到吃补食的年纪。第二天祖母没有食言，给弟弟买了只小甲鱼吃，弟弟却没有吃完，他要的只是祖母一样爱他的证明。

生日以后的七月初七，祖母还要给我吃一只神仙鸡，三年从未间断。我的身体因此而强壮起来，甚至能参加学校的运动会了呢！

如今，祖母故去多年，二妈也年事已高。这样的爱，注定是有保质期的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