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六点半,生物钟比闹铃还准,我总是在这个点醒来。简单洗漱后,便自然而然地走向那条熟悉的老街。这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人还没到街口,那股混着豆浆、油条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就先飘了过来,像一句无声的问候。
街角那家豆浆摊的老板娘姓陈,大家都叫她陈嫂。她的摊子小,却总是擦得锃亮。我走近时,她从不问“吃什么”,总是抬起头,眼角堆起笑纹,很自然地招呼一声:“老样子?”我点点头,她便麻利地操持起来——舀一勺浓醇的豆浆倒入塑料杯,盖紧,再从油锅里捞起一根金黄酥脆的油条,用牛皮纸袋利索地包好。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都舒心。“今天豆子磨得好,豆浆特别香。”她一边递给我,一边总会随口聊上这么一句。这种日复一日、朴素的交流,比许多华丽的寒暄更让人觉得踏实。
这条街其实不长,从头走到尾,抽完一根烟的功夫罢了。但它却像一条血管,涌动着整个城市清晨的活力,装得下半个城的人情味。卖菜的阿婆把青菜码得整整齐齐,菜叶上面还带着亮晶晶的水珠;修鞋的老李已经戴上了他那副老花镜,叮叮当当地开始了一天的活计;一个年轻的爸爸骑着电动车,后座坐着背书包的女儿,他不停地叮嘱:“抱紧啦,别打瞌睡!”小女孩睡眼惺忪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每个人都在晨光中忙碌着,像是一出没有剧本却日日上演的戏,而我,既是观众,也是演员。
有一天,我蹲在路边系鞋带,一只橘猫慢悠悠地从旁边踱步过来,毫不客气地用它毛茸茸的身子蹭了蹭我的腿。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后背,它也不躲,反而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一台微型小马达。这亲昵的举动,让整个清晨都柔软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它是隔壁旧书店老板养的,有个特别吉祥的名字,叫“阿福”。
从那以后,我每次路过都会下意识地寻找阿福的身影。有时候,它在书店的窗台上摊成一张“猫饼”,享受着逐渐温暖的阳光;有时候,它在高高的书架间踱步,像个严肃的学者在巡视它的领地;还有时候,它会蹲在店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什么猫生大事。书店老板是个和气的老人,有一次我问他阿福喜欢吃什么,可以去买点猫零食。他笑着摆手:“这小家伙,怪得很,不爱吃鱼,却特别喜欢啃蒸熟的红薯,你说怪不怪?”真是只有个性的猫。
关于老街要改造的消息,已经传了快一年了,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常说起,也最不愿面对的话题。大家都说,明年这时候,这些斑驳的老铺子、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可能就都不在了。陈嫂说起这事,总会叹口气:“到时候还不知道搬哪儿去呢,这老主顾们,找都找不到了。”我看着在窗台上安然熟睡的阿福,心里也泛起一丝惆怅,它到时候会去哪里?新的地方还会有这么舒服的窗台吗?
但我知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有些东西,就像这清晨的光,抓不住,留不下,它终究会走,街道会变,店铺会迁。可那份味道,那份触感,那只猫蹭过裤脚的温暖,那杯豆浆下肚的妥帖,还有这些鲜活的,与人、与物相遇的记忆,却会被时光酿成酒,永远地留在生命里的某个晨光中,微微发着热,散发着暖香。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徐盈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