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文
妈妈端出煮好的玉米时,竹匾沿还凝着晨露。她说:“就这四个能尝鲜,其余还嫩得掐得出水。”正午的堂屋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去喝喜酒了,只剩我和妈妈对坐着。
“幼儿园小朋友都嫌这玉米嫩呢。”我拈起最小的一个,金黄的浆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像融化的碎金。
“嫩才鲜。”妈妈把瓷碟往我手边推了推,说:“我那女婿就好这口,一咬下去就满口爆汁。”她嚼着玉米眼中像含着春光,穿过悠悠的时空隧道。她总记得我们的偏好,像把每个孩子的口味都腌进了岁月的坛子,越陈越香。桌子上还放着妈妈精心制作的金色的南瓜饼,犹如摆放着一整个夏天的灿烂。
竹匾里还卧着两个椒盐月饼,酥皮上的芝麻粒在光线下轻轻颤动。妈妈忽然说起我十四岁那年,独自去平水读书,临行前她把陪嫁的樟木箱带给我,那箱子有我半人高,边角磨得发亮。“宿舍是集体间,一张床占去大半,你缩在角落,爬上铺时整个人摔下来,我很心疼。那天我都没敢告诉你,我自己因为太晚没赶上公交,一直走了七十多里的路才回家。”她的声音像被月光泡软了。
我啃着玉米,清甜的浆汁漫过舌尖,像漫过那些被岁月泡软的往事。窗外的日光淌进来,把妈妈的几缕白发染成了金色。她总在清晨的电话里念叨:“明天给你们新拔的嫩笋”,“刚摘的毛豆嫩得能掐出水”……
随着日光漫进窗棂,竹匾里的月饼只剩最后一角。妈妈起身去收晾在绳上的蓝白条围裙,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像一幅洇开的水墨画。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父母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把“新鲜”二字活成了日复一日的习惯——春天的第一茬清茶、夏天带露珠的甜笋、秋天还挂着藤的老南瓜、冬天刚从雪地里刨出的黑大头……他们总怕“老了,手脚慢了,赶不上给你们尝鲜”。
到家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妈妈打来电话:“赶紧把嫩板栗吃了,不要藏太久,要烂的。”我捧起一颗板栗,似乎闻到了阳光浸透的味道,像极了那年中秋夜,和爸妈一起分享的月饼,犹如天上的满月,甜得人心尖发颤。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邹俊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