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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浪拍打着东山的岸。我终于赤足走在东山岛的海滩。
没想到住所就在马銮湾旁,走四五十米,蓝天碧海便能一下子抱住你。潮水一会儿涌来,一会儿退下,舔舐着沙滩,舔舐着大陆,舔舐着足踝,这就是海啊,这如同呼吸一般的节奏,好像给这颗在宇宙中漂流的蓝色星球创造了时间。
远方白帆点点,如果你眼力够好,可以看到掌帆的帅小伙,他们是中国帆船帆板队集训的运动员。马銮湾是国家队训练基地之一,出过世界冠军,被誉为“中国帆船帆板冠军的摇篮”。近海有些人在游泳,或者只是躺在海的怀抱。马銮湾有个长处,坡度平缓,水中没有暗礁,适合海浴。
夜晚的马銮湾,有别种风韵。红色与黄色的灯光在海面上闪烁,那是在捕捞“小管”(一种小型鱿鱼)。小管具有趋光性,白光吸引来,红光引诱出水面,渔民抄网捞取。这是东山夏季特有的现象。
我和同伴拎着鞋子,踩着潮水,沿着海岸线走。这时,一根长绳挡住了路,六七个人正在奋力往回拉,而绳端最起码在几百米开外的海里。“拉渔网吧。”我们钻过绳。走了两三百米,发现又被一根绳拦住了,也有六七人在奋力拉。
等等!这两队是一起的吧,拉的是一个网,两头包抄,才能收网。我忽然醒悟。“对啊,这是拉山网!”同伴说。拉山网是东山岛传统的捕鱼方式,渔民将600多米长的渔网撒入海中,分两队反复倒步拉网,就像人与大海在“拔河”。
得知将网拉上来至少还要半小时,我们继续往前走,直到被尽头的礁石丛拦住,才折身返回。
拉山网的两队已经汇成了一支长队,拉动的频率加快了,看起来也更沉了。围观的人多起来,我们抓住绳子,帮着“拔河”。很好奇,几百米的渔网,这么多人的气力,到底能网到什么呢?忽然,渔民手忙脚乱起来,随着网口收紧,鱼儿被惊动,有几条想逃生。夜很黑,渔民帽子上的灯亮起来。渔网终于被拖上了岸,在拥挤的缝隙里,我看到网中的鱼倒进了大竹篓,估计有三四十公斤。
这收获如何?算不错吗?我不知道。潮水不紧不慢地卷着细软的沙子,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去。
第二天一早,东山小伙小张陪我沿滨海游。原来,从马銮湾往前,就是彩蝶湾、金銮湾,接着苏峰山,“三湾一山”相连,构成东山岛滨海旅游度假区。2024年1月,它升级为省级旅游度假区。
滨海小径两旁树木葱郁,东山岛绿化真好!小张告诉我,这就是谷文昌书记找到的木麻黄,有了“绿色长城”的防风固沙,才有了东山奇迹,今天东山还保留着“先拜谷公,后拜祖宗”的习俗。
我们从马銮湾往苏峰山,沿着海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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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队人马却从苏峰山往马銮湾方向奔来,那是在南宋末年。
苏峰山其实就是东山。唐时,漳州首任军政长官陈元光向朝廷报告中有“漳之东有一山,凌波突兀,其势甚伟”,自此,地理志便有了“东山岛”。明时,江夏侯周德兴赞“此山不减西蜀峨嵋”,峨眉为苏东坡故里,故名苏峰山,也称川陵山。
苏峰山是岛上第一高峰,海拔274米,可瞰全岛,视线好时还可看到对面的台湾岛。今天的苏峰山建了环岛公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沧海,如彩虹环绕山腰间。山上观海,海浪卷雪拍打岸礁,令人心潮澎湃;一望无际的鳞波,则令人想起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话:“碧波万顷的大海神秘的深处有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威严。”
风景千古不变。700多年前,在少帝赵昺的眼里,山海大约也如此,然而他断无心思观赏。1276年,元军攻破临安,几位忠臣带着他和哥哥赵昰逃往海上。在福州,哥哥病死,6岁的他成了皇帝。
他们逃亡到东山岛。我猜想是“东山”这个地名让他们停下了船。《诗经》云,“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跟着周公,远征东山的兵士在细雨蒙蒙中踏上归乡的路途,一路的回忆与揣测,让他疲惫而激动。从此,“东山”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正如曹操叹“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年幼的赵昺不懂这些,但随行的宰相陆秀夫、大臣张世杰等肯定会有所感触——元兵侵占国土,战争带来多少悲哀,他们何时才能如这个兵士一般,在微雨中回到故土?这个“东山”,大概也让他们想到东晋谢安的“东山再起”——南宋何时能够东山再起呢?
他们在苏峰山的苏峰寺驻留片刻,所以此寺又有“川陵行宫”之称。山下的海湾宽敞平坦,覆盖着细软的沙子,如一张甜蜜的软床。一根20米高的礁石柱子,顶似方形座椅,他们把赵昺抱上去坐,后人称之为“帝座”。不知这是不是“金銮湾”之名的由来?
第二天,少帝被晨曦惊醒。太阳跃出海面,海、天、沙滩、人都笼罩在橘红色的霞光里……赵昺懵懂无知,但陆秀夫、张世杰定然大受震撼。他们真的觉得此刻就是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吧。整个海湾形状难道不正像金銮宝座?
太阳的光辉让他们有了勇气。带着这样的幻觉,他们继续沿着海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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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张也来到金銮湾。小张说,这里是东山岛看日出的最佳观赏地,细腻的沙质如镜般反射光芒,倒映在天,所以又被誉为“天空之镜”。我决定看金銮湾的日出。
第二天日出时间是5时21分,天蒙蒙亮,我和景驾一辆共享电动车,直奔金銮湾。想不到电动车半途“罢工”了。看着彩蝶湾海滩上,如宫崎骏动画里的小火车、彩道、小屋,还有粉红色的心形图标,我和景对视了一下,“就在彩蝶湾看日出吧!”哪里的海不是海,哪里的日出不是日出呢?我们脱下鞋子,往潮水跑去。
东山岛状似翩翩起舞的蝴蝶,所以也有“蝶岛”之称,彩蝶湾的得名大概源于此。清晨的海岛有一种朦胧的柔和,我们踩着潮水,眼睛紧盯着东方。
“出来了!”随着景的一声呼,东方天际的岛屿与高楼之间,现出一点绚红。我们赶紧拍照,也互相拍照,很庆幸在海上日出的光里有我们的身影。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我们从彩蝶湾走回马銮湾。
赵昺那时也从彩蝶湾走到马銮湾。村民知道他是皇帝,拦路请求赐名。赵昺因他们“马前拦路”,所以赐名“马拦”。后人改名“马銮”。他们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到了屿南湾。
屿南湾有南屿,电影《你的婚礼》中有个经典场景在此拍摄,上面有一座庙和绿白相间的灯塔。小张告诉我,这里有“双面海奇观”:涨潮时,南屿就是孤岛;落潮时,海水向两边分开,会现出沙滩通道,人可以步行过海,走上南屿岛。海会分合,这就是双面海。
赵昺的船就是从这里离开东山的吧,他再也无法回头,因为海已经裂成两半。不久,在元军的包围下,陆秀夫背着赵昺在广东崖山跳海而亡,十万军民也相继投海殉国……
南屿岛的岩石上布满诗歌,那是“国际儿童诗歌海滩计划”中的童诗,纯真不失深刻。面海的一块石头上,镌刻着八岁少年的诗:“我两手空空,但可以打败风。”小张说:“我怎么记成,‘我两手空空,但可以抓住风’。”
(内容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 编辑:邵正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