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记得,年轻时,穿行在大兴安岭都柿树丛中的日子。
夏天,大兴安岭的森林里,满山遍野都生长着这种蓝色的小野果。休息天,食堂开两餐饭,中间有大段的无聊时间,便约了一伙人去山里闲逛。密密的樟子松树下,翠绿荫凉、野果遍地。走累了便躺下,低矮的都柿树丛就在身边,左手摘、右手摘,塞进嘴里,填充我们吃不饱的肚皮。每个人的嘴唇都是紫红的。林子里可真安静,只有鸟儿偶尔的鸣叫。我们被淹没在都柿树丛中,我们用都柿果偷袭对方的打闹声、嬉笑声,在树林间一波又一波地传送。
连队里的师傅告诉我,都柿生长在寒冷的林地。森林里肥沃的土壤把精气赋予了它,精灵般的果实集聚着营养。大兴安岭的森林才能大片生长这样的野果树。小兴安岭也有一些,在北侧,量也少。
那是我与山林野气亲近的年岁。
回到南方,并不见有都柿出售。我经常向亲朋好友“炫耀”这种生长在森林里的野果。蓝色、裹着一层白霜、又酸又甜的小果子,常让他们觉得,在森林里伐树、扛大木,似乎也不是一天天都充满苦难的。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都柿叫成了蓝莓,把一个山野气息浓郁的果名改得有了贵族意味。
突然间,城市街头的水果店摆出了蓝莓,价格奇贵。我认真地对小老板说:那叫都柿,在大兴安岭森林里到处都是,怎么卖这么贵?小老板白我一眼,就像遇见了一个乡下佬。
十年前,我回了一趟大兴安岭。熟悉的山里老乡已年过六十,他捧出一碗都柿,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糖,说:“今天请你吃白糖拌蓝莓,去了酸味。”
“怎么你也叫它蓝莓了?”拌了白糖后,都柿的酸味淡了,却也少了林子里的气味。
“那是哪辈子的叫法了。你们走后,林区建起了各种都柿加工厂,有了果子干、果子饮料,也不知怎么,就叫起蓝莓了。”
我们去参观一家蓝莓饮料厂,厂房的院子里摆着一大片盛满蓝莓的大筐。山里人说,这都是山民上山采摘的野生果子。我尝了饮料,有浓浓的都柿味,汁水中还有果子的颗粒。
但我还是隐隐担忧着森林里的变化,这里有了不少被人工改造的痕迹。
前几年的一个初夏,我去了小兴安岭的伊春。车在森林公路开行,两边不时看到大片油绿的、矮矮的、排列齐整的树丛,一看便知是人工培植的蓝莓。当地人说,你们去买蓝莓,要分辨野生的和养殖的,特别要认清用其他果子加工假冒蓝莓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山民怎么“进化”得如此之快?
景区大门前两排长长的商铺,几乎都在出售蓝莓制品。仅各种蓝莓干果,就有小如黄豆的,也有形如葡萄的,孰真孰假,让我这个曾经的大兴安岭老山人,在一众乔装打扮的蓝莓面前目瞪口呆。
后来听说,“蓝莓”是一个世界通用的学名。当人们要把它打入市场时,先要让它的名字与世界接轨,而“都柿”二字太土。
我依然没有感知到“都柿”二字土在哪里。我还想在一个夏天走进大兴安岭的森林,去寻找遍地的都柿,然后躺下,塞满一嘴的小果子,它会在我心里展开一幅森林夏日的图景。
(内容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 编辑:邵正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