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石榴上市。
我的期望很低。秋阳下,只希望着摘几个石榴来,与三五好友一起剥食就满足了。
恰好,枫桥友人庭院有石榴一树,相邀而采。友作猴状上树,采榴若干,围坐啖食。
我掰开一个,籽粒已经饱满了,石榴汁爆浆,一股清新,让人瞬间感知到甜美。这才是秋天的味道。
真得感谢枫桥这一片山水,一山一水滋养树树秋果。一山,即紫薇山。一水,即枫溪水。旧时月色下,石榴人家。师从陆游的戴复古作《山村》诗:“山崦谁家绿树中,短墙半露石榴红。萧然门巷无人到,三两孙随白发翁。”描述的就是田园石榴人家风情。
在我的老家,一株石榴树,常牵动着全村孩子们的心。
那棵石榴树长在村小里,数十年了,古朴苍劲的树干上,枝条纵横交错,树枝或围拢一起,或旁逸斜出。每到四月底,石榴树有开花的迹象时,每个孩子的心里开始躁动起来,不久就会结石榴了。入秋后,石榴挂果至饱胀时,老师适时会采下,匀分给我们。孩提时吃石榴不够文雅,一般是把老师给的石榴在砧板上摔碎,剥了石榴的籽粒,放在嘴里大嚼,真过瘾,我至今记得那石榴的滋味,甜而少渣,一股石榴的香,满口腔都是,夸张一些说,可以顺着味蕾爬满每一个毛孔。一个老师把果实分到每个孩子手中,化作孩子心中珍贵的记忆,在山高水长间,滋养着我们的锦绣华年。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附近村子里的学校一个接一个关闭了。没能挨过我大学毕业,村里的小学也停办了,街道那边的中学改成了小学。不久,小学的屋宇变成了一个纺织厂,石榴树站着的泥土地变成了水泥地,机器声响赶走了蜂、鸟和孩子。每次经过老校园跟前,想起消失的石榴树,我仿佛是腰缠二月春风的人,在时代的剪刀上赶路,怀揣莫名的锋利和疼痛。
记得我结婚时,母亲准备了一床火红鎏金的石榴图案锦被,她把贵重的“金”、喜庆的“丹”都赋予在石榴身上。火红的石榴、多籽的石榴、甜蜜的石榴、团结的石榴,或正契合了家人对新人的祈愿吧。
好在,现今吃石榴的这份情怀却并没有没落,去市场买几个,一家子边看电视,边吃石榴,能独得一份好心情。
大概对石榴有与生俱来的童子功,我选石榴有自己的一本经。我通常会选方的,不选圆的。一般来说,很多买家第一反应是去拿那些看着圆滚滚、光滑的石榴。其实是外形方一些、有棱有角的石榴更好,有棱者往往已经成熟,籽粒饱满,吃起来也更甜。如果石榴很圆,捏起来很硬,这八成还没有成熟。另外,要选重的,不要选轻的。同样大小的两个石榴,通常手感重的相对水分大、汁液多,籽粒饱满。再有,要选开口的,不要选闭口的。正常成熟的石榴裂口会呈现一朵“菊花”状,如果裂口闭合没开,此石榴大概率还没有完全成熟。还有,要选饱满的不选松弛的。表皮光亮、皮肉紧绷的是新鲜石榴,外皮松弛、有黑斑的可能是存放时间过久导致的。当然,表皮无划伤、带枝叶的常常比较新鲜。
那次读到简贞的《浮在空中的鱼群》:“春风好媒妁,说动一树榴红”,怦然心动,那踏花归来的是不是新晋的状元郎么?也许真是如此光景哩,千年前,住在枫桥的宋人掰开石榴,仔仔细细地数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想着有多少颗,就会有多少人高中。这就是当地著名的“榴实登科”的典故。
“吃石榴,做状元,回老家”。荣归故里是读书人的梦。
石榴树常通体惹文人喜欢,李商隐曾咏《石榴》:“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从石榴枝写到石榴籽,由表及里,溢美之词,溢于言表。
明人徐渭与陈淳在画史上并称“青藤、白阳”,皆擅水墨写意风格。徐渭绘有《榴实图》一幅,与陈淳之作相映成趣。不同于白阳山人画中硕果坠枝的意象,徐渭所画石榴果开口向上,似仰天大笑,饱满的籽粒似乎要冲出果皮,更添一份狂放之气。画的右上题五言诗一首:“山深熟石榴,向日笑开口。深山少人收,颗颗明珠走。”徐渭画的石榴,写意,“明珠走”三字更是写意,写尽心中意。深山石榴之笑,即豁达大度之心是也。
前些年,我常去青藤书屋小走,此庐原名“榴花书屋”,为徐文长亲自题名的旧宅。旧时月色下,书屋静悄悄。院不大,一条卵石小径直达阶前。院内有石榴三株、葡萄一架、幽篁一丛、芭蕉数棵、湖石几方、石匾一块,上篆“自在岩”三字。可惜,他离世后,书屋改为他姓,明时的那棵石榴树也消失不见。
今年初秋去青藤书屋,在后观巷,榴花斋等新业态点燃了青藤书屋,给这条老巷增添了更多的活力。明时、明月、明时屋,令人欲罢不能。
不管是树上榴、画中榴还是榴下人,吃在嘴里,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恍恍惚惚,一片冰心在玉壶。
秋风醉人,亦醉石榴呀!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宣迪淼 编辑:谢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