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民

每次回山区老家，总能见老妈在院子里转：要么蹲鸡棚添食捡蛋，要么在菜畦拨弄瓜果。裤脚沾泥，手里攥着刚摘的青椒，80岁的人，活像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你越劝歇着，她越有劲儿折腾。

前阵子跟姐姐聊起小时候，姐姐笑：“妈就打过我们两次，你忘啦？每次抬手前，都先在自己手背轻拍两下，怕下手重了疼着我们。”我才恍然——妈这辈子的“软”，刻在骨子里。后来劝她别去菜地，她嘴上应着“晓得了”，转天仍往菜地钻。我们走时，汽车后备箱早被塞满：南瓜、番薯滚在角落，蔬菜码得齐整，她还扒拉着念叨：“自家种的没农药，带回去给孩子吃，吃得放心。”

我跟妻子总在“要不要回家拿菜”上纠结：去了，怕她记着“孩子爱吃”，转天多翻地；不去，她准打电话，语气蔫蔫的：“菜老了，再不来拿就喂鸡了。”后来我索性每次回家都清空后备箱，她塞多少我带多少。看她蹲菜地边笑，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我又暖又酸：哪是送菜，是她找“被孩子需要”的理由。

今年年初，老妈跟外甥女说“买几只小鸡解闷”，外甥女怕养不大，一下子买回40只。她打电话来哭笑不得：“院子快成养鸡场咯！”我本以为她嫌麻烦，可她转天就用旧竹竿亲自动手围了个鸡棚，切碎南瓜、番薯拌饲料。夏天天热，她早晚给鸡换两次水，一桶二三十斤，拎着晃悠悠走，半句累不提。有次我见她坐鸡棚边擦汗，脸晒得黑红，手指沾着饲料，我心疼想拆鸡棚，她却笑：“以前庄稼吃不完浪费，现在喂鸡正好。”

小鸡长硬羽后，几只母鸡开始下蛋。妈每天天不亮就去鸡棚数蛋，数完准给我打电话，声音雀跃：“今天下三个！比昨天多一个！”有次她说蛋少了一个，蹲棚边嘀咕“是不是黄鼠狼偷了”，结果傍晚在窗台找着，自己笑：“老糊涂咯！”

上周回去，老妈非要杀鸡犒劳我们。抓鸡时鸡乱飞，我要帮忙，她急忙拦：“别碰，鸡爪子挠人！”炖鸡时她守灶台，隔会儿掀锅盖闻，火小了就添柴：“多炖会儿才香。”吃饭时，大家大口吃，妈没吃多少，就坐在旁边看，嘴角的笑压不住，眼睛眯成细缝，皱纹里都裹着甜。

我知道妈累，她不是闲不住，她是怕自己老了帮不上忙，才借着种菜、养鸡，把牵挂都藏在装满蔬菜的袋子里、热乎乎的炖鸡肉里、一个个新鲜的鸡蛋里。我家这“闲不住”的老妈，哪里是想当“后勤部长”，不过是想把能给我们的，都细细密密装进日子里。而我们最幸运的事，就是能一直当她的“小馋猫”，听她数鸡蛋的雀跃，吃她炖香的鸡肉，看着她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只要她还能这样笑着折腾，我们心里就永远有个踏实的归处。

（内容来源：柯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