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乌篷船的船帮上，有一道半指深的刻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我是船尾的一块樟木板，被江水泡得泛着棕红色。那天午后，江水滚滚流淌，刚漫过我的第三道木纹，一个戴着方巾、穿着青衫的书生倚在船舷边，腰间的青铜剑突然挣断了系绳。我听见剑柄的银链划过水面的轻响，看见剑穗上的玉坠在阳光下翻了个身，带着细碎的气泡沉进了江心——那里的水流打着漩，比船板上的木纹复杂得多。

书生却不急，嘴里还说：“小事，小事。”随后他摸出柄牛角小刀，在剑落水的位置慢慢凿。木屑簌簌落在我脚边，他还反复念叨着“此处”“此处”，仿佛这道刻痕能像船锚似的，把流水钉在原地。

我能感觉到船身被水流推着，一点点往斜前方挪，两岸的柳影在我身上扫过，又被新的芦苇丛取代。可那道刻痕始终趴在原地，跟求生的目光一样执着。

书生盘腿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敲着刻痕边缘，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我能听见水下的动静：剑慢慢沉向水底，被流沙裹着，往下游漂了约莫两箭地。而船还在走，刻痕与剑的距离，早超过了两岸青山的间距。

暮色漫上来时，船靠了渡口。书生立刻奔到刻痕边，深吸一口气就往下跳。水花溅在我脸上，混着他因呛水发出的咳嗽声。他在水里摸了一盏茶的工夫，指甲缝里塞满了淤泥，头上顶着一只螃蟹，脚上绕着一条鳗鱼，浮出水面时，手里只有一片碎瓷。

月亮升起来了，正眯着眼睛，笑嘻嘻的，仿佛在笑书生；而猫头鹰“咕咕”的叫声似乎在跟书生说道理。

他爬上岸，对着船帮上的刻痕发怔。晚风掀起他湿透的衣摆，那道刻痕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倒像只嘲弄的眼睛。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流水从不停留，是他非要让一道死的刻痕，去追一段活的光阴。

（鲁迅小学人民路校区502班 周昳萱 指导老师 孟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