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不爱吃丝瓜,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种丝瓜。记得小时候父亲每年要种三棚丝瓜。一棚在家门口,推窗就能看到,丝瓜棚搭得十分牢固,台风来了也不怕。一棚搭在自家的河沿口,棚架大部分在河里,摘丝瓜要用小船,父亲坐在船梢头,一手划着桨,一手摘丝瓜。还有一棚搭在私有地里,大大小小的丝瓜悬挂着,不紧密也不疏朗,家里总有吃不完的丝瓜。
我唯一记得的清晰画面是有一天早上起来看到丝瓜棚下一地金黄色的丝瓜花,惊诧之余质问父亲为啥把花剪掉。想必我那时已经有很深的爱花情结了,不管什么花都觉得好看。父亲说都是雄的丝瓜花,留着抢养分,必须舍去,这样丝瓜才能结得多结得好。我很是不解父亲的行为,默默无语好几天。
我记忆中只有一次觉得丝瓜是美味的。那一年是产后第一次出去旅游回来,下车急奔娘家。正值中午,母亲和三岁的儿子席地而坐,吹着电扇,吃着西瓜。看来他们已经吃过中饭了。
母亲从凉席上站起来,问我有没有吃过饭。我说没呢。母亲便说那下碗丝瓜面吧。说着,从冰箱里取出早上买的面,又去门口的丝瓜棚里摘了一根尾端还带花的丝瓜。一会儿工夫,干菜笋干丝瓜汤面就放在了我面前。干菜的香、笋干的咸、丝瓜的鲜恰到好处地溢满在汤汁里,浸润其间的碱面丝滑而有韧劲,我一口气哧溜哧溜地吃了个碗底朝天。
在我家,丝瓜一般只有两种吃法,一是放丝瓜汤,二是丝瓜烧鱼。我只喝汤吃鱼,丝瓜是不要碰的。但我很喜欢站在丝瓜棚下发呆,看那风一吹,花像风铃般在摇晃,瓜像绿色的帘子在闪烁,如梦如幻。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渐渐老去的我,每当夏天来临,就会想起童年的丝瓜棚。我的心慢慢起了执念:我要在自己家门口种一棚丝瓜,就像父亲搭的丝瓜棚那样,然后在棚下的晚风中一边喝着小酒听着曲,一边看绿叶荡漾。
去年我尝试在阳台的菜箱里种了四株丝瓜秧,先生很配合,花了近三个小时因地制宜地搭成一个丝瓜棚。只是没有长成心中想象的样子,只有那细脚伶仃的丝瓜藤有气无力地攀爬着。但间或开出一两朵丝瓜花,结了几根矮矬胖的丝瓜仍让我兴奋激动不已,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今年的丝瓜苗是邻居给的,也是四株。她对我作了一些种丝瓜的技术指导:一天一夜瓜秧就活了,但要傍晚下种;避免阳光直晒;一周后,瓜秧茁壮了,再施肥;长到两尺高以后剪去子叶。
我一一照做。令人惊异的是,每一节瓜藤上都会开花,都会长出小丝瓜。有些小丝瓜长着长着自己黄了,有些花开着开着自己落了,而那些顶着花的小丝瓜居然长得又长又胖,两个月不到就收获了七根丝瓜。我把最好的两根丝瓜送给邻居吃,这大概就是最朴素的“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思想。
整个梅雨季丝瓜长势非常好,不断开花,不断结瓜,而且丝瓜藤蜿蜒前行,丝瓜叶舒展摇摆。它们爬呀爬,爬满了半个阳台,离我的愿望正在慢慢接近呢!可是有一天梅雨初霁,高温持续两天后,丝瓜叶耷拉着出现了萎靡不振的状况。我心想大概是丝瓜渴坏了,连忙浇水。但一直到第三天,叶子还是老样子。情急之下去咨询农药师,他也说不上原因来。
幸亏邻居说丝瓜最喜欢喝水,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我试着一天浇水两次,每次都要把它们浇透了。然后剪去雄花,剪去变黄的丝瓜,剪去只能成熟到八分样子的丝瓜,全力挽救整个植株的生命。
奇迹出现了,那耷拉发蔫的叶片终于在风中微笑起来。我被拧紧的心终于舒展。到此时我才算是理解了父亲有失有得的最朴素的农民哲学。
丝瓜藤继续攀爬着,有时它们失去了方向,我会牵引它们爬到我设计的棚架路线中,让它们长成我梦中绿房子般的丝瓜棚。
终于有一天傍晚,我们全家人得以在丝瓜棚下吃晚餐,把酒言欢。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的丝瓜棚下,出走半生,归来依然是懵懂的少女。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徐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