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地处浙东南,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相较于杭嘉湖和宁绍平原,地理条件不算优越。然而,山的硬气、海的大气也孕育出当地文人独特气质。台州历史上有两位知名批评家对后世影响深刻,一位是明代的朱右,另一位便是南宋的理学家谢希孟。
1156年,谢希孟出生在黄岩城南的三童岙村,他的曾祖父兼南渡先祖谢克家是河南上蔡人,为南宋官员、诗人、书法家。他早年曾任台州太守,晚年返回台州定居,死后葬于黄岩西部的灵石寺附近。
作为政府官员,谢克家做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在靖康二年(1127),他奉孟太后之令,带着玉玺前往济州(山东巨野),恭迎赵构继承大统。做上南宋皇帝的赵构,也没忘记谢克家,让他当了参知政事,相当于宰相。
“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夫君、金石学家赵明诚是谢克家表弟,两人的妈妈是亲姐妹。赵明诚去世六年后,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这篇自传体散文中写道:
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
诗中所写的“走黄岩”是指李清照沿陆路从绍兴来到台州,曾在谢家借宿。后来诗人孤独无依,在杭州再嫁张汝舟。婚后口角不断,进而谩骂,甚至拳脚相加。丈夫的野蛮行径,使李清照难以容忍。后发现他还营私舞弊,便报官告发,要求离婚。虽被获准,但宋律规定,妻告夫要判两年徒刑。多亏谢克家和其亲家公、翰林学士綦崇礼出手营救,李清照于九日后获释。
出身这样的书香门第,谢希孟自小博览群书。1184年,28岁的谢希孟考中进士。早年他师从理学大师陆九渊,24岁文名蔚起,后与浙东学派陈亮、叶适为友,叶适还写过一首《送谢希孟》。
晚年,谢希孟整理出祖父谢伋《药寮丛稿》(20卷)。当年谢伋在灵石山建药寮,与文人雅士往来唱和,使得灵石成了台州文化地标。1870年,灵石书院创办,出过五位中科院院士。
但当谢希孟踏上仕途时,正值权相韩侘胄执掌朝政,大权独揽,打击异己,把“程朱理学”定为伪学,将朱熹定为逆党之首,举国上下一片腥风血雨。谢希孟对政局很悲观,对尔虞我诈的争斗厌烦极了,凌云壮志渐渐磨去,他寻找自己的一方天地,情寄风月,常常沉湎于秦楼楚馆,与歌女们谈诗唱和。
老师陆九渊获悉,厉声斥责:“士君子朝夕与贱娼女居,独不愧于名教乎?”谢希孟当面没有回应,背地里仍我行我素,与一位姓陆的女子卿卿我我,还把他的爱巢命名为“鸳鸯楼”。理学家的老师听到风声,再次训斥谢希孟。这位门生却嬉皮笑脸地对老师说:“我不但有鸳鸯楼,还写了一篇《鸳鸯楼记》呢。”
陆九渊有些不信,要他背几句听听,希孟不慌不忙地念了起来:“自逊、抗、机、云之死,而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三国东吴名将陆逊、陆抗,西晋文士陆机、陆云都是陆氏先祖。陆九渊心里明白,谢希孟是在拐弯抹角地嘲笑自己不如那个本家女子,但对弟子的浪漫生活又无可奈何,只是淡淡一笑。
谢希孟的这句话值得玩味,另一位男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个人就是贾宝玉,据说曹雪芹塑造《红楼梦》中的男主角和诸多女性形象时,深受谢希孟的影响。除此以外,明清文学中的杜十娘、杜丽娘、沈琼枝等也受到谢希孟的影响,可以说他是我国最早具有男女平等思想的学者。
杜十娘是明代作家冯梦龙短篇小说《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女主人公,曾为歌妓,深受压迫却坚贞不屈,为摆脱逆境顽强抗争,曾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绍兴富家公子李甲身上。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没有逃脱悲惨命运的结局,李甲背信弃义,将她卖于富豪孙富。万念俱灰之下,杜十娘怒骂孙富,痛斥李甲,把多年珍藏的百宝箱中一件件宝物抛向长江,最后纵身跃入滚滚波涛之中。
杜丽娘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牡丹亭》中的女主角。《牡丹亭》又叫《牡丹亭还魂记》,杜丽娘出身官宦之家,聪明、娴静而又美丽,她不甘于封建礼教的压抑束缚,追求理想的爱情生活。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结合,此后追求梦中情人,恍如希腊神话中的皮克马利翁。她因思念成疾而死,被埋葬于梅花观中。后来柳梦梅果然到此,她随即复活,与柳结为夫妇,实现了美好的夙愿。
沈琼枝是清代作家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人物,虽只出现两回,但却以可爱可敬的灵魂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是中国妇女个性解放的先驱。她是常州才女,善诗书、重名节。因不从盐商宋为富,父女遭迫害,只身流落金陵,以卖诗沽绣为生。后被盐商状告逃婚,求助于男主人公杜少卿,在公堂上作诗证明自己的才华,打动县令,放她还乡另嫁。
必须提及与谢希孟同代的黄岩女词人严蕊,她本姓周,字幼芳。自小习乐礼诗书,绝色迷人,后父亲病逝,她被继父偷偷卖入乐籍,沦为歌妓,艺名严蕊。鹜州(金华)学者唐仲友任台州太守,严蕊的一阕咏桃花词《如梦令》惊倒了众人,这是她传世的三首词之一: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等到永康学派领袖陈亮来台州,唐仲友和谢希孟陪同,也叫来严蕊等作陪。不久朱熹巡视台州,他与永康学派是对头,遂以“官府不得宿妓”为由要修理唐仲友。朱熹要严蕊承认两人有染,不料她不惧诬陷逼供,没有屈服,被朱熹以有伤风化罪逮捕。此事震动朝野和宋孝宗,岳飞之子岳霖任提点刑狱,重审此案,判严蕊无罪。或许从严蕊身上,谢希孟懂得如何欣赏和尊重女性。
作者: 编辑:夏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