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

夏天是一个作物疯长的季节。

一大早把第一茬最后一批毛豆都拔了。再不拔，豆老了，鲜味尽失，口感便差了。

对人而言，可能谨遵孔子的“不时不食”的教导更好。应季而食，不仅能品尝到食物最美的滋味，更能感知岁月的流转与季节的轮换，甚而体悟到宇宙间那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

扯远了，回过头来打量木地台上一大堆刚从地里拔回来的毛豆，怎么吃？继续水煮？突然想到，不如做个豆腐娘。

豆腐娘是老家丽水（松阳、遂昌一带）的一种特色小吃，久在绍兴工作，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什么是豆腐娘？顾名思义，豆腐娘即豆腐之母，是豆腐制作工艺初始阶段的产物。

说得具体明确点，豆腐娘的原材料是新鲜毛豆仁或干黄豆泡发。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祖父母家中度暑假，某个清晨，公公从自留地拔回一大捆毛豆，个个豆荚饱满，绒毛细密，叶子上还沾着朝露。公公唤醒睡懒觉的我们，交给剥青豆的任务。于是大家庭七八个孩子一拥而上，在打打闹闹中剥完了豆子。嬷嬷和小孃抬出过年做豆腐用过的石磨，用清水洗净，在两条长条凳上搭好架子和磨盘，下面接一个陶盆，便开始转动石磨，小孩们则抢着你一勺我一勺地往石磨的洞眼里喂带水的青豆。

一圈两圈……绿色黏稠的豆乳从两爿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沿着石磨壁铺展延伸开来，然后“啪啪”跌入陶盆。磨完了上锅煮，小孃会放入一撮虾皮。等熟了盛入青花白瓷大碗，撒上葱花，一碗色如翡翠、清香扑鼻的豆腐娘就闪亮登场了。

小孩们早就迫不及待了，你一勺我一箸地抢食。那豆腐娘爽滑入味，细小的颗粒很有质感，两齿轻轻一碰即刻粉碎，瞬间迸发出鲜甜的滋味，不由欢呼“真甜性啊”，那一刻幸福感爆棚。

老家的方言是很考究的，表达食物的鲜美，不只笼统一个“鲜”字，而是分门别类指代。鱼羊为鲜，所以“鲜”针对的是动物性食物，而对植物性的食物却用“甜性”来表达，如当令的时蔬，细细品咂，可不是都有一种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回旋荡漾？这鲜味便叫“甜性”。

可这样“甜性”的豆腐娘小时候并不常吃到，一是自留地田岸豆种植有限，二是制作费工费时，所以只能偶尔尝个鲜。或有来客，嬷嬷、小孃也会磨一次，以表达待客的隆重。

而今，生活越来越好，美食佳肴唾手可得。可在这个夏日清晨，却突然想念起这“甜性”的乡土食物。

于是翻找出久未使用的料理机，剥好青豆，加水打成豆乳。然后烧热油锅，放入五花肉丁和小虾皮煸香，再将青豆乳倒入，煤气拧至小火，细煮慢熬，不停搅拌防止粘锅，最后再撒上几根被盛夏骄阳烤得命悬一线的细弱小葱，出锅。工艺流程一如嬷嬷和小孃的做法。

满怀期待地舀一勺入口，细细品尝，却不禁有点小小的失落。

怎么感觉离小时候尝过的滋味有些距离呢？是料理机将豆子打磨得太细腻了，缺了质朴的粗粝感，还是少了柴火慢煮的香气，抑或是人老了，味觉嗅觉失灵了？

思忖中望向厨房窗外，七月的阳光炽热晃眼，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蝉鸣从四周涌来，哄抬起一阵阵声浪。这场景让我恍若穿越回了那个有一碗特别“甜性”的豆腐娘相伴的遥远暑假。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

夏天是一个作物疯长的季节。

一大早把第一茬最后一批毛豆都拔了。再不拔，豆老了，鲜味尽失，口感便差了。

对人而言，可能谨遵孔子的“不时不食”的教导更好。应季而食，不仅能品尝到食物最美的滋味，更能感知岁月的流转与季节的轮换，甚而体悟到宇宙间那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

扯远了，回过头来打量木地台上一大堆刚从地里拔回来的毛豆，怎么吃？继续水煮？突然想到，不如做个豆腐娘。

豆腐娘是老家丽水（松阳、遂昌一带）的一种特色小吃，久在绍兴工作，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什么是豆腐娘？顾名思义，豆腐娘即豆腐之母，是豆腐制作工艺初始阶段的产物。

说得具体明确点，豆腐娘的原材料是新鲜毛豆仁或干黄豆泡发。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祖父母家中度暑假，某个清晨，公公从自留地拔回一大捆毛豆，个个豆荚饱满，绒毛细密，叶子上还沾着朝露。公公唤醒睡懒觉的我们，交给剥青豆的任务。于是大家庭七八个孩子一拥而上，在打打闹闹中剥完了豆子。嬷嬷和小孃抬出过年做豆腐用过的石磨，用清水洗净，在两条长条凳上搭好架子和磨盘，下面接一个陶盆，便开始转动石磨，小孩们则抢着你一勺我一勺地往石磨的洞眼里喂带水的青豆。

一圈两圈……绿色黏稠的豆乳从两爿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沿着石磨壁铺展延伸开来，然后“啪啪”跌入陶盆。磨完了上锅煮，小孃会放入一撮虾皮。等熟了盛入青花白瓷大碗，撒上葱花，一碗色如翡翠、清香扑鼻的豆腐娘就闪亮登场了。

小孩们早就迫不及待了，你一勺我一箸地抢食。那豆腐娘爽滑入味，细小的颗粒很有质感，两齿轻轻一碰即刻粉碎，瞬间迸发出鲜甜的滋味，不由欢呼“真甜性啊”，那一刻幸福感爆棚。

老家的方言是很考究的，表达食物的鲜美，不只笼统一个“鲜”字，而是分门别类指代。鱼羊为鲜，所以“鲜”针对的是动物性食物，而对植物性的食物却用“甜性”来表达，如当令的时蔬，细细品咂，可不是都有一种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回旋荡漾？这鲜味便叫“甜性”。

可这样“甜性”的豆腐娘小时候并不常吃到，一是自留地田岸豆种植有限，二是制作费工费时，所以只能偶尔尝个鲜。或有来客，嬷嬷、小孃也会磨一次，以表达待客的隆重。

而今，生活越来越好，美食佳肴唾手可得。可在这个夏日清晨，却突然想念起这“甜性”的乡土食物。

于是翻找出久未使用的料理机，剥好青豆，加水打成豆乳。然后烧热油锅，放入五花肉丁和小虾皮煸香，再将青豆乳倒入，煤气拧至小火，细煮慢熬，不停搅拌防止粘锅，最后再撒上几根被盛夏骄阳烤得命悬一线的细弱小葱，出锅。工艺流程一如嬷嬷和小孃的做法。

满怀期待地舀一勺入口，细细品尝，却不禁有点小小的失落。

怎么感觉离小时候尝过的滋味有些距离呢？是料理机将豆子打磨得太细腻了，缺了质朴的粗粝感，还是少了柴火慢煮的香气，抑或是人老了，味觉嗅觉失灵了？

思忖中望向厨房窗外，七月的阳光炽热晃眼，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蝉鸣从四周涌来，哄抬起一阵阵声浪。这场景让我恍若穿越回了那个有一碗特别“甜性”的豆腐娘相伴的遥远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