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双抢上刀山,女人双抢做田畈,老人双抢煮茶饭,小孩双抢只好喊(哭)。”一首民谣道出了“双抢”的艰辛和无奈。“双抢”指抢收(在夏季完成早稻的收割)、抢种(立秋前种下晚稻),所以也称“双夏”——夏收、夏种。
1968年,我高中毕业回乡支农,参加了生产队的“双抢”。虽然过去了近一个甲子,却记忆犹新。当然,这难忘的经历也锤炼了意志,使我能吃苦耐劳,受益终身。
割稻一般是从早晨5点半开工直至中午11点半才结束,大家头顶烈日、脚踏热地,暑热上下夹攻,无时不汗流浃背。割稻的顺序是割一把、捆一把、放一把,所以每天几千次地割、捆、放,弓身弯腰,腿部肌肉常会积累大量乳酸,酸胀得要命。一两天下来,坐凳子都痛得龇牙咧嘴,不堪忍受。
大暑节气也是江南雷阵雨最多的季节。要是遇到午后雷阵雨,出工号一吹,就得放下饭碗,带上冲杠(挑稻捆的两端带铁尖的工具)直奔田间。因为割下的早稻最怕被雨水淋湿甚至浸泡,会严重影响到手的收成。当时甚至有这样一条标语:宁可为公瘦掉身上一斤肉,决不为私损失集体一粒谷。正是在这种精神鼓舞下,我们一边嚼着饭,一边小跑着赶到田头,捆稻、挑稻,然后运回晒场。
抢种从拔秧开始。凌晨3点,高音喇叭开始播放乐曲《丰收锣鼓》,这是全公社统一的起床号。睡得正酣的我,立即起床随手洗把脸,肩扛铁耙、头戴凉帽,手提装有早餐和水壶的篮子,踏着月色出工了。待太阳出来,早工就结束了。
南宋诗人杨万里经过浙江时曾写下诗作《插秧歌》: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
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
诗作展现农耕社会中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劳动场景。800多年后,农村插秧时的场景简直像从诗句中复制一般。
“双抢”时的插秧,由于“抢”时间就没有那么浪漫了。因为酷暑,上午插秧易将秧苗“烤”死,所以插秧大都安排在下午。出工是一天中最热时间——下午一两点。即使头戴凉帽、额箍草圈(防汗水浸湿眼睛)、肩搭毛巾,但往往是边插秧边淌汗,真可谓是“汗滴禾下土”。插秧时,我们在高温下往往要连续劳动4个多小时。接近黄昏又无风时,成群的蚊子就会来叮咬。我会将泥巴涂抹在双腿上,权当防蚊剂,但颈脸和上臂却很能幸免。
拔秧和插秧时,由于长时间在水中浸泡,很多人会手脚溃烂,虽有紫药水可涂,但整个“双抢”下来,也活脱脱被剥了几层皮。水田劳作中还不时有吸血的蚂蝗来光顾你的双腿,一只只像灯笼挂在你的腿上,捉下来后还是血流不止。
近20天的“双抢”,每天15小时的高强度劳动,20岁的我,咬咬牙坚持下来了!这以后,我经常思考为什么要有这“双抢”?而今天为什么没有了“双抢”?经过调查和访问,于是明白了“双抢”的来和去。
从有水稻种植历史以来,春种秋收了几千年,直到清朝康熙年间,由于社会安定,人口增加,让人民吃饱饭成了头等大事。当时在江南推广种一作早稻,这早稻栽种得比较稀疏,目的是嵌种一种生长期短一点的嵌青稻。嵌青稻嵌下后,对早稻并没有什么妨碍,它们有足够的成长期,可以到秋后收割,留下嵌青稻的晚熟稻。早稻收割后,经过整治,施下肥料,这嵌青稻就长势茂盛起来。用这样嵌种双季稻的方式种植,产量往往会超过单季稻,花费的工时不多,肥料的需求也不是很高,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增产方案。
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为了解决人口大国的吃饭问题,受嵌青稻的启发,连作水稻就应运而生。又因为早稻的收割期和晚稻的栽种期,正交接在全年气温最高的小暑后期到立秋季节前这一段,这就是“双夏”或“双抢”的由来。
“双抢”消失的关键转折是1978年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农民有了自主选择种植模式的权利。再加上科技进步如:杂交水稻、温室育秧都缩短了生长期;化肥供应增加、农业机械化推广逐渐让“双抢”消失。总之,20世纪80年代后,“双抢”自然而然就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双抢”成为我们这一代人书写的历史,但土地记住了一切,“双抢”劳动中所体现的艰苦卓绝的精神,被永远刻进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格里。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