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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糊烧里的乡愁

2025-07-03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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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夏天,江浙一带也就慢慢进入了黄梅季节。记得物资严重匮乏的那些年,祖父最爱唠叨的一句话就是——“这黄梅季呀,让人恍恍惚惚的,胃口也差了些,得提提神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每闻此言,祖母总是乐呵呵地接过话茬,说:“你不会是想麦糊烧了吧?”于是,祖母忙碌了起来。

小时候,我生活在浙东四明山麓的祖父祖母家,自然没少吃麦糊烧。虽说麦糊烧备料方便,面粉、盐粒、香葱、菜籽油等只需就地取材;加工也简单,一搅一摊一翻之间,就能出锅享用,但其中也有的是门道。

倒入缸盆中的面粉与按比例加入的香葱、盐粒,经了水的掺和,在祖母熟稔手法的拌和中,开始由粉状变成糊状,并由此浮泛出微微的麦香与幽幽的葱香。待麦糊拌和至再无白色颗粒,祖母会将其放置一旁。“让它醒个十来分钟,再理会它。”念念有词中她径直走向柴灶间。

火膛一开,祖母便沿铁锅锅壁四周浇上适量的菜籽油,令挂壁的菜油形成丝丝滑滑的涡轮状,很快青烟氤氲笼罩铁锅,祖母见状,开始用一只特制的木勺将麦糊舀入锅中。于是,油与面粉的碰撞便发出“哧哧嚓嚓”的声音,此时此刻,但见祖母娴熟地用镬枪将麦糊摊扁摊圆。“为什么要摊得这么圆呀?”我不解地问。祖母回答:“这既是为了讨彩头,象征着圆圆满满,也是为了趁机将它摊薄。”听罢,我恍然大悟。

然而,更精细的加工工艺似乎还在后面。烤麦糊烧时,往往将其烤至起泡后,还得翻面再烤一会,以防一面熟一面生。因祖母一人操作,所以总见她忙忙碌碌,不停调适火膛的火势。她告诉我:“火烧得太旺,表面容易焦糊,内里不熟;火太小,麦糊不易摊开,熟得也慢,影响风味。”这正是她经年累月摸索出的经验总结。

经铁锅一烤,麦糊烧其色便慢慢地由白色变得嫩黄,再变为金黄。祖母宛如一位作画者,正以油锅为调色盘创作一幅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作品。出锅的麦糊烧,泛出由麦香、油香、葱香、咸香、焦香叠加的缕缕醇香。撕下一小块,送往舌尖,但觉松软而不沾齿,尤其随着不断嚼动,麦糊烧中的鲜、香、软、爽交织在一起,终让人欲罢不能。难怪,全家人对其总是喜爱有加。

麦糊烧当然不只是黄梅季节给全家的“特供”,“双夏”季更是隔三差五地成为祖父和叔叔婶婶田头劳作的一道“快递”点心。只是,送往田头的麦糊烧,祖母制作得尤为用心。祖母不仅会在制作一张张圆圆的麦糊烧以后,将其卷成宽2厘米许的筒状,并切成长3厘米左右的独立段位,还会视需要在麦糊烧中夹杂一些东西,或浇菜油蒸熟的梅干菜,或切成丝状的榨菜,或镇上酱菜厂出产的什锦菜,等等。问之,祖母回答说,“一段段切开的麦糊烧,既好看,又方便食用。至于夹杂些丝状小菜,除了为调适口味外,主要还是为了给他们补充点盐分,这大热天汗流得多,不补不行哪。”

每当我将这道“快递”点心送到田头,围拢来的不只是祖父、叔叔婶婶,还有闻香讨吃、抑或交换着吃的其他村民。当大家吃完点心,抖擞着精神继续投入田间劳作之时,也是我挑起空担回家的时候。回望时,我刹地发现无论是女人们红黑的脸庞还是男人们乌黑的背脊,在灼热阳光的映射下,分明成了一面面油光可鉴的铜镜——照出了包括祖母在内的小山村人的勤劳和善良。

在江浙一带,麦糊烧也被称为“行走的点心”,行走中它开枝散叶而留下了独特的文化与情感的链接。就比如我外祖父外祖母的老家“沥海”,一个钱塘江南岸的小镇,那里的麦糊烧有着鲜明的地域印记。

因了那里靠近钱塘江出海口,故而过去其周围村子里多是渔民,小镇市场也因之而丰富了海鲜供应。自然,那些被挑剩下来的虾米,往往比较便宜,于是也便成为当地居民制作葱油虾饼或麦糊烧时物美价廉的食材。有一天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外祖母总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开始制作麦糊烧。原来,渔民们捕捞的海产品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拿到市场上来售卖。而为了确保这些虾米的新鲜度,外婆才赶时间制作。更何况,这个时间点也正好处在午餐与晚餐的中间,是不折不扣吃这道“午后茶”的最佳时光。

显然,外祖母对制作麦糊烧更在行。与制作葱油虾饼不同,制作麦糊烧的虾米最好是小上几号的,除了价格因素,主要是基于保持麦糊烧外观美感度、嚼起来没有违和感的考量。如果说,外祖母加工麦糊烧与祖母在工艺上没有太大区别的话,那么,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道虾米掺杂的工序。买到小虾米以后,外祖母会漂洗并拣除杂质,并先行在油锅中稍稍炒制一番,再拌入麦糊中,以免出现隔生的情况。掺杂了虾米,这麦糊烧便陡增了一层海鲜味,而且松软间添了一份嚼头。据舅舅说,外祖母的虾米麦糊烧备料选料精细、火候把控准确,因而在镇上颇有点名气。

麦糊烧,而今已然行走于全国各地。虽然麦粉、青葱、菜籽油是其基本元素,或者说,是其灵魂所在,但在行走途中因了既“守正”而又“创新”,故而受到愈来愈多的消费者尤其是年轻消费者的青睐。诚如一位美食家所言,这由历史、文化和时间所碰撞、沉淀出的葱油麦香味道,给人带来强烈的味蕾体验和刺激,一方面满足了人们探索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成为一些人追求与众不同的个性和审美的表达。

我固执地认为,任何一种美食,其味道从来不只是萦绕在舌尖,亦在心灵之中,或者说,一道美味就是一双抚慰乡愁的暖手。我们之所以对家乡的美食美味情有独钟,以至产生共情共鸣的审美联想,正是因为美食美味所附着的地理环境、文化基因、创新密码,决定了融于美食美味里的乡愁的丰富性与多层次,比如葱香不腻的麦糊烧。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赵畅 编辑:方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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