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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

作者 夏记

前段日子的梅雨天气，缠绵得如同扯不断的旧棉絮。空气里永远浮动着水汽，墙壁沁着凉汗，衣物晾了三天，摸上去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被这湿漉漉的天气裹着，仿佛筋骨都要生出青苔来。

在家翻箱倒柜整理，才惊觉这漫长的梅雨季在角落里刻下了多少印记。压在箱底的厚棉被，隐隐散发着一股捂久了的、难以名状的陈腐味；几件久未上身的冬衣，领口袖间竟悄然滋生出点点灰绿色的霉斑；连几本珍爱的旧书，书页边缘也粘连着，透出潮湿的痕迹，指尖拂过，留下一点令人蹙眉的灰色。望着这些被“霉”侵袭的物件，心头不免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终于！连绵的雨幕被一把无形的巨手彻底掀开。日历翻过，宣告梅雨季正式作别。久违的、带着分量的骄阳，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仿佛憋足了劲要补偿被雨水耽误的光阴。空气瞬间变得干爽、通透，吸一口，肺腑都跟着舒展开来。

憋闷了许久的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家家户户的阳台、小院，瞬间成了喧腾的“晒场”。被褥、冬衣、枕芯、甚至是经年压在箱底的旧书字画，都被一股脑儿请出来，接受这免费而慷慨的日光浴。阳光沉甸甸地砸在晾衣杆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气。

隔壁的阿婆是这场“战役”的常胜将军。她动作麻利，一床吸饱了湿气的厚棉被在她手中被抡圆了甩上晾竿，动作带着几分旧时练就的利落。她手里那根光滑发亮的竹竿，便是她的武器。“砰砰”几下，力道均匀地拍打着蓬松起来的棉絮，震落的不只是灰尘，似乎还有积攒了一整个漫长雨季的沉闷湿气。

“晒晒好，晒晒透，霉气跑了，筋骨也舒坦！”阿婆总是这样念叨着，阳光穿过飞舞的细小尘埃，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也落在棉被上，蒸腾起一种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樟脑丸的、难以言喻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站在自家阳台，看着眼前这铺陈开的、五颜六色的“晒图”，忽然有所悟。这日复一日的晾晒，仿佛晒的不仅是物件，更是日子本身，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朴素的生活仪式。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也是最公正的检验官。它将潮湿、将晦暗、将那些不见天日角落里滋生的“霉斑”，统统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蒸发水分，杀死霉菌，也照亮那些被我们不经意忽略的角落。

或许，不止是“梅雨”需要这样的晾晒。那些淤积的怨怼、潮湿的忧伤、不见光的小心思，若长久闷在心底，也会发霉变质。不如找个“晴天”，把它们也拿出来，摊开在坦诚的光线下，让清风拂过，让暖阳曝晒。晒掉阴郁，晒掉狭隘，留下干爽、蓬松、带着阳光味道的澄澈。

毕竟，在日头底下，心若不发霉，日子就永远暄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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