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上苍在越地上打翻了一盆水,管仲说:越之水浊重而泊。但沧海桑田,经过越地百姓几千年来不断地疏浚治理,这块土地成了“水乡泽国”。新中国成立后,绍兴境内河湖池沼还有近15万亩,其中养鱼的水面达10万余亩。这10万余亩水域,有着自己独特的模样,她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湖,也不是匆匆而过的溪流江河,她是一张水网,把田地与山峦网在中间,她是一条臂膀,把村庄和百姓抱在怀里。她清澈而安静,丰富而坦然,世人把这里称为“鱼米之乡”。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越地百姓或养或捕,在这片水中讨生活。旧时,绍兴人把可养鱼的水域叫“鱼荡”,称“鱼荡”中领头养鱼的大人物为“大司”,而水荡中的“浪里白条”,即空手抓鱼的高手称为“稳笃公”。
大司这称呼,既不见于历代文献,也鲜见于今人的文章,但绍兴老一辈的渔民还记得,以前外荡养鱼必定要有一位大司。
养鱼不像养鸡、鸭、猪、羊,圈在栏里,看在眼中。鱼在水中,来去无踪,一般人既不知道鱼在哪里,也不晓得它们生长如何,大司则不然。大司深谙鱼性,对于鱼群出没、集群、觅食、繁育等都了如指掌。同时,对鱼种培育、鱼货交易、队伍管理等大小事宜又无不精通。
由此可见,大司绝非等闲之辈,他既要懂技术,又要有资本实力,还要能平衡各方利益。即,为人既要八面玲珑,又要心有定数。
大司会面临种种难题,其中最关键的是冬捕那一网。
为什么上千年来绍兴人会选在冬季拉网捕鱼呢?一是寒冬腊月,鱼儿静在深水处,很少活动;二是城里人备年货,市场需求旺盛。为了多捕些鱼,先辈们开创了“扦乌大网”的捕鱼方法。
新中国成立前,没有尼龙线,“乌大网”由麻线织成。孙端小库村郑姓人家世代从事“乌大网”的制作。网衣的制作过程相当复杂:首先麻线要用捣碎的花叶果汁浸泡数天,然后反复搓揉脱胶,漂洗晾干,再浸入猪或牛的血浆中染制、晾晒,最后放进大锅里蒸透晒干。经过这些步骤,麻线网衣会变得纤维凝结、富有弹性、脱水易干,颜色也逐渐由白变黑,看上去黑不溜秋的,所以称为“乌大网”。
在“扦乌牵鱼”前,首先要将鱼赶入鱼埭(小湖湾),入埭后大司通过观察鱼群游动的水花,就能估算出这一荡鱼的多少。待到冬捕大扦那一日,根据鱼群的大小,确定要放几块网,从哪里下网,如何拉网。
那日,大司为总指挥,他一边指挥各条船放下大网,一边又催大家赶紧收网,渔民们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在一阵紧张和期待后,大网终于拉了上来。网拉拢以后,鱼困在网里。这一网捕了多少鱼,优秀的大司能估算出大概,准确率在90%以上。这种技术或经验,在渔业科技不发达的过去,全靠师徒传授、长期体验获得。接下来鱼货交易、利益分配等都是大司的事,因此,大司在养鱼业中具有很高的威望。
相较于大司的闹猛,稳笃公是如游侠一般的存在。在牵“乌大网”时,大伙儿下网的下网,撑船的撑船,有个人却一人一船安坐在舱里,跟在队伍后面。只见他身上裹着一条破旧棉衣,内里一丝不挂,正靠近火钵取暖,不时还会抿几口酒,好像眼前的热闹与他无关。突然,网船拖不动了,这时他像猴子一般敏捷地跳起来,快速划船上前,找准被缠住渔网的位置,抖开棉衣,光着身子扎进冰冷的河水中,手脚麻利地解开网结,网船又开始向前行进。他跃出水面,迅速爬上船,然后又裹起棉衣,喝几口温热的白酒,烤起了炭火。
冬季扦大网时,渔网常被水下的木桩、石头等杂物挂住,这时就需要有人下水去清理,一次拉大网常常要下水六七次,每次在水里作业1分钟左右。
稳笃公以中青年渔民为主,他们熟谙水性,能长时间闭气,少则一分多钟,多则三分多钟。当然还要身手敏捷,善于水下作业。
“稳笃公”这三个字在绍兴方言中是十拿九稳的意思。过去穷人捕鱼,一没工具,二没团队,依靠的是一个光板身子,这些人风里来雨里去,在湖中讨生活。祖辈相传,长年累月,渐渐练出了一身本领。
新中国成立后,渔荡收归国有,渔业科技也有了极大进步,大司没有了存在的空间,很大一部分转入国营渔场,成为一名技术员或普通工人。因此,大司也就慢慢地被遗忘。
而稳笃公早已不是一种谋生手段,而是成为一门手艺为世人称道。2010年10月,稳笃公捕鱼技艺被列入第四批绍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王恩光等人成为该项非遗技艺的传承人。
夕阳西下,湖水荡荡,水面闪起了万道金光。他们曾经来过,就如湖水漫过,船儿摇过,鱼儿游过,谁也不记得谁了。他们的故事远了,他们的歌谣没了,然而,他们的勇敢与机智,他们的坚强与承担,早已浸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中。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沈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