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教室的窗棂漏进微光,老师将《兰亭集序》摹本轻轻铺开:“永和九年的暮春,王羲之和友人在兰亭‘修禊’,酒后众人赋诗,他即兴写下这篇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序。”投影里“永和九年,岁在癸丑”的字迹泛着古意,老师的指尖划过纸页:“当时他们饮酒、作诗,以为时光悠长,却不知这一场聚会,成了千年后世人回望的‘昔’……”
讲到“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时,老师忽然停顿:“‘视’即‘见’。”他用毛笔在纸上勾出一道弧线,“他在看什么?在看眼前相聚的人,也在看千百年后的‘观者’。”老师的话让我想起上周在办公室翻阅教参时,看见上一任老师用红笔批注的“此处可让学生演情景剧”,字迹褪色却清晰,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今之视昔”的人——我们此刻在课堂上的讨论,未来或许也会成为某个人翻开旧物时的“有感”。
“古人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老师指着“昔”字的横画,“这些短横像层层叠叠的年轮,王羲之早知道,今日的‘欢聚’会变成明日的‘回忆’,正因如此,当下的‘真’才格外珍贵。”他说起自己保存的第一本备课本,纸页间夹着20年前学生送的书签:“那时总觉得日子漫长,如今翻到某页,还能想起某个学生问:‘老师,兰亭的曲水是什么样的?’”
坐在这个面向教师的书法培训班教室里,我有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
这时,老师指着“斯文”二字说:“‘斯’是‘这’,‘文’是文章,更是‘人间烟火’。”他关掉投影,让阳光铺满桌面:“王羲之写‘痛’‘欣’‘感’这些字时,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生命的‘真性情’。就像你们现在写教案、改作业,多年后回头看,每个墨点都留下了青春的影子。”我忽然想起奶奶的蒲扇——扇面上褪了色的牡丹,是她年轻时用缝纫机线描的,如今我摇着扇子,往日与奶奶相处的点滴历历在目。原来“后之览者”的感动,从来不是技法的堆砌,而是有人曾在时光里认真活过。
课后,老师让我们用毛笔在毛边纸上写“今”字。我的笔尖颤抖着落下,字迹有些歪扭,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一位学生指着教室后墙上的手抄报,充满期待地问:“明年来到这个教室的学弟学妹们会欣赏到我们的获奖作品吗?”此刻看着纸上的“今”,忽然懂了——每个“今”都是未来的“昔”,我们认真写下的每一笔,无论是这次书法课上的墨痕,还是孩子们一幅幅充满童真的手抄报,抑或是当下生活里的点滴,终将成为后来者眼中的“斯文”。
收拾笔墨时,夕阳漫过“流觞曲水”的“流”字,墨痕里的波光仿佛在流动。老师说:“《兰亭集序》的真正秘密,是让我们看见‘此刻’的重量,就像你们给学生讲课时的每一个眼神,批改作业时的每一句批注,多年后都会成为某个孩子记忆里的‘兰亭’。”我握着毛笔忽然明白:原来《兰亭集序》的魅力,不仅在于笔走龙蛇的书法之美,更在于它用文字与墨痕,搭建起了一座跨越时空的精神桥梁——千年前的王羲之在曲水边感慨“死生亦大矣”,千年后的我们对着泛黄摹本写下“今”字,看似相隔甚远,却在“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叹息里,接通了对生命的共同敬畏。
原来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追赶永恒,而在认真写下每一个“今”的横撇竖捺——那些看似平凡的此刻,正是时光馈赠给未来的“斯文”,是我们与千年后的“览者”共享的心跳。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
作者:胡可艺 编辑:方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