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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夏夜

2025-06-23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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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夏夜,十分闷热,有时连一丝风都没有。从前没有风扇,更不要说空调,所以,夏夜漫长,常常无法入睡。童年时,消磨夏夜的最好方法是乘凉,晚饭过后,人们搬着凳子或桌子来到室外,在老家台门后面的院子里,祖母摇着大芭蕉扇,后院池里的蛙声与树上的蝉声连成一片,我们要么围着老人听他们讲故事,要么就在一起下象棋。

父亲是象棋高手,据说在当地比赛中得过亚军。我与他下棋都是要他让棋的,也就是每盘棋开始的时候,他先把他的“车、马、炮”拿掉,再开始下,一般是让我两子,以“车、马”为多。即便如此,我也几乎没有赢过他。这里“几乎”的意思是,在我与父亲的无数次交手中,我只赢过一次。是的,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晚上,他从单位开会回来,我说想跟他下棋,他便应允了。像往常一样,他摆好一盘在井水里浸过很长时间的“冰镇西瓜”,一般他不会去吃,因为他知道那是小孩比较喜欢吃的,铺开棋盘,我说:“让车、马吧。”他便拿掉那两颗棋子,就这样开始“厮杀”了。父亲下棋的习惯是慢慢地下,静静地相对阵,有礼数,很优雅,让对方“缓缓地死去”,输得心服口服。他“守”得很好,每颗棋子似乎都在说“你来吧,尽管来吧”,而我那时下棋比较急,是“进攻”型的。估计那天我走了一步出其不意的棋,一般人是不会这么走的,但我这样走了,父亲先是吃了一惊,接下来不过四五步的光景,我竟意想不到地赢了。我赢了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可从来没有赢过!我眼睛盯着父亲,他微微笑了一笑,说了一句:“真勇敢!”

那天晚上我很激动,终于赢了一回父亲。当然,即使到今天,我还是不清楚,是因为他那天疏忽了,大意了,所以我才能赢的,还是因为他有意让我赢的,这两种可能都不像是父亲的性格所为,我也不敢直接问他。晚上与他睡在一个大床上,我问:“我这盘棋下得怎么样?”他慢腾腾地说:“下棋,不能一上来就眼睛看着对方的将帅,不能急于求胜。有时候下棋不是因为这步棋容易下,而是因为这步棋不容易下……”

我那时似懂非懂,离开家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父亲下棋了,但仍会时不时地记起他的那些话。下棋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做任何事不能急于求成,不能过于功利,只有当你抱着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的心境去做事,你才能有所坚守,才能有所收获。人生的许多选择,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它容易而选择去做,而是因为它难。

中学毕业后我下乡,下乡前有一段去杭州做民工的经历。那时,我与当地农民组织的建筑队在杭州的几个单位建宿舍、修围墙。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我们正在杭州电子学校修围墙,父亲来杭州看我,给我捎来一些衣服和吃的东西。我正好在搬大石块,那种切得方方正正的大石块,每块大约有100公斤重,父亲问我每天要搬多少块,我说大概100多块,多的时候要搬300多块。父亲让我稍稍休息一下,我俩就坐在人行道的边上。正值下课时间,看着从学校门口进进出出、手上夹着书本和讲义的学生们,我好生羡慕。父亲看看我,又看看他们,说:“你是没有机会上学,你有机会上学的话,你肯定会比他们学得好。”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我却一直记得。

那天晚上,杭州的夏夜格外闷热,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决定晚上与我一起在我的宿舍里睡。我住在学生宿舍的双层木板床的下铺,很窄,两人睡在一起,真是很热。回想起来这可能是我一辈子最闷热的一个晚上。两人都不躺下,黑暗中面对面地坐着。父亲用他那把黑色油纸扇给我扇着,扇了整整一个晚上。

父亲问我,“枕头旁边那本书是什么书?”我说:“是地上捡的,大概是学生从窗口扔下来的,英文的,估计是一种仪器的说明书,我是把它当作英文课本在看,硬是把它翻译出来了。”过了一阵子,父亲说“你是不是很想读书?”我说,“是的。”

在黑暗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父亲问:“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他是指那些农民工头,我说:“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可能会把重活和脏活让我多做一些。”他也不说什么。后来给我讲了汉朝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其实之前我也知道这个故事。

父亲,是我童年的一棵大树,有了他,才有阴凉,才有轻风,才有许许多多发生在树下的故事,而这些记忆中的故事,有时仿佛与大树无关。然而,当有一天,大树倒下的时候,你会骤然发现,没有了这棵大树,这记忆中的故事会变得如此苍白。

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夜,父亲,像夏夜里的一阵轻风,吹走了!轻轻地、缓缓地、暖暖地,一如他的一生为人。


作者: 编辑:严心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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