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定庵（1927—2015）先生是隶书大家。他在89岁高龄时，曾全文书写过《鉴湖赋》，总计700多字，作品原件有5米多长。很多看过书法照片的朋友都以为我和沈老的私交一定很好，不仅因为作品本身难得，还因为我平素忘年交特别多。其实我和沈老连面都没有见过。

《鉴湖赋》（局部） 沈定庵 书

2014年，浙江省委宣传部基于“五水共治”的宏图，开展了一个“百水赋”的活动。因前期需要几篇样文，而我当时兼任了省辞赋学会第一届的副会长，人又在绍兴，所以就领了写《鉴湖赋》的任务。这篇赋文，我自己相对满意的地方是最后一段，从鉴湖的兴衰过程总结出了一些具有“历史镜鉴”意义的社会人文道理，算是对“鉴湖”之“鉴”的内涵深化，正所谓“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贞观政要》）。

2014年12月30日，由省委宣传部、省文联主办，省书协承办的“美丽浙江·百水赋——浙江书坛名家百家百卷展”在浙江美术馆开展。惭愧的是，当时事多且杂，开幕式邀请函放过头了，我把时间记成了“12月31日”，错过了开幕式，也错过了与沈老的相识。

书法展的规模很大，琳琅满目。看展那天，我边欣赏边寻觅，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的《鉴湖赋》如果能由沈定庵老师来书写就好了，湖是绍兴的湖，他也是绍兴的人，绝配！当时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未有过多期待。结果就在我转过一道墙，走到底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是他的作品，再细看内容，文字好熟悉。哎，这不正是我的那篇赋吗，真的是他写的！我当时很开心，觉得这种心想事成的感应又多了一个生动的案例。更没想到的是，转过下一道展墙时，一眼又瞥见一幅书法长卷开头“鉴湖赋”三个大字，我心里有点好奇了：还有谁也写过同名赋作吗？结果细看内容时发现，这不还是我那篇吗？书法是斯舜威老师写的，他当时是浙江美术馆馆长。这幅长卷也有将近5米长，单字略小，正文后面还写了一段后记。整个书展中，《鉴湖赋》是唯一一篇同时由两位书家书写的作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清楚。

《鉴湖赋》（局部） 斯舜威 书

几天后，《浙江日报》刊出了一篇题为《辞赋颂水韵 笔墨写真情》的报道，称此次书展代表了浙江书坛最高水平，并对几位书家的创作状态进行了描绘，在写到沈定庵时，这样说道：“‘稽山以北，后海之滨。有湖名鉴，遗惠泽民。’今年89岁的沈定庵行书《鉴湖赋》，可谓精品中的精品。……写到高兴处还会大声朗诵：‘嗟乎！水者诸生之宗室，地为万物之本原。’”从报道中可以看出，沈老应该很喜欢这篇作品，它引发了他的创作激情。至于作品原件展出后的最终去向，不得而知，可能收藏在省书协或者美术馆。这些年里，这篇《鉴湖赋》和沈定庵的书法版先后在多个地方刊出，如人民日报客户端推出的“人民号”、新华网客户端推出的“新华号”、《绍兴日报》等媒体，《百水赋：浙江书坛名家百家百卷展作品集》《绍兴市水利志》《浙东运河历代诗歌总集》《对联》等书籍和杂志，不一而足，它也越来越为大众所知。

二

记得后来有一次和梅园老师聊天时，偶然说起《鉴湖赋》的相关情况，他刚好和沈老很熟，于是兴致勃勃地带我准备去看望一下，不巧的是，走到小区楼下电话沟通时，沈老刚好外出了。自此作罢，直至沈老去世。沈老比我大了50多岁，平心而言，如果早些年我真的有心主动拜访认识，肯定也会有很多朋友乐意牵线搭桥，绍兴认识他的人毕竟很多。只是我这人生性随缘，追求自然，但能会心，不必相见，若非合契，见又如何？所以一直也没有刻意去做。有意思的是，在沈老去世后不久，有一天我居然梦到了他。在他生前我俩素未谋面，阴阳两隔后，却在梦中相逢，人生有时很魔幻。绍兴兰亭景区的流觞亭门口悬挂有一副沈定庵录书先师徐生翁手书旧句联，联云：“此地似曾游，想当年列坐流觞，未尝无我；仙缘难逆料，问异日重来修禊，能否逢君？”此联颇具佛家智慧与情怀，是我这些年看到过的绍兴所有景区联中，写得最有意境的一副，一直很喜欢。每每读到它，都有一种超越轮回、忘情浊世的洒脱飘逸之感。也因此，更增加了对徐、沈二先生的好感。

这些年因为专业的缘故，与很多学界备受尊敬的老前辈都有过交集，如霍松林、屠岸和丁芒等先生，他们都比沈先生要更年长一些，也都先后去世。在浙江我也有一些忘年交，比如章祖安老师，其学养深厚、高风峻骨；王翼奇老师，是诗联大家、文敏才富，他们对我都颇多垂爱呵护，我也一直感铭于心。人生交谊，各有因缘，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冥冥中自有天意，丝毫勉强不得。有人可能陪你走得很远，有人则来不及相见，有人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似乎只是在完成历史交给他们的某一项任务，然后又从你人生的舞台中渐渐退出。你不知道他们何时到来，也无法确定他们何时离去。就像我和沈老，虽止步于未见，却也谈不上遗憾，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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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赋

稽山以北，后海之滨。有湖名鉴，遗惠泽民。本荒服之斥沼，多狉獉之蛮人。或水行而捕食，或山处以栖身。虽显荣乎来世，实寥落于先秦。既缵绪于夏禹，方肇基乎马臻。修百里之堤坝，立四围之斗门。拒汐潮于朝暮，调旱涝于冬春。兴地利以创举，格天心于至纯。遂济物而忘我，终捐躯以求仁。尔乃协和物候，荟萃人文。更张气象，扭转乾坤。海岳生精，风俗丕变；庶氓习礼，孝忠长存。

若夫蓄淡却咸，容卅六源玉液；钟灵毓秀，纳八百里云英。广溉良畴，民丰物阜；雄披峻岭，海晏河清。山多金木兽禽之殷盛；水有鱼虾蟹蚌之充盈。市贸菱芡茭荷之鲜美；家藏粟粳菽麦之丰登。采剡茶于谷雨，沽越酒于清明。藤纸呈如月之白，秘瓷耀胜邢之青。宝鉴泓澄，最宜舟船放棹；烟波浩淼，能使鸥鹭忘情。倚水凭栏，遥想轩辕磨镜；凌空举目，仰观任父钓鲸。古柯亭中，倾听笛韵于蔡氏；若耶溪畔，爽沐樵风于郑弘。感秦皇之祭禹，惊越女之倾城。怀勾践之生聚，引龙泉之啸鸣。叹东南之繁庶，支天下之熙宁。

至若紫气南移，延晋朝之运祚；名流东渐，慕越郡之风光。凿河道于西陵，非惟进贡；通钱塘之航运，且便经商。逸士高人，广修宅第；豪门望族，争储田粮。兴兰渚浮觞之雅，纵贺监泼墨之狂。抒性情于山水，析义理于老庄。康乐玄晖，咏林泉之奇趣；竺潜支遁，扬般若之精芒。意兴遄飞，放翁鬻千金之唱；心神骀荡，杜甫乘五月之凉。浩然览物，文海泛艎。妙如孙位之逸品，真乃谪仙之醉乡。一时云蒸霞蔚，凤翥龙翔。称六朝文物之薮，冠千载礼仪之邦。

嗟乎！水者诸生之宗室，地为万物之本原。惟中和于义利，始外洽于人天。苟清平之逸享，则忧患之漫延。夫嗜欲而罔度，乃偷安以失官。观鉴湖之兴废，有先兆之因缘。纵繁生之丁口，兴围垦之农田。任葑湮于大泽，驰斧伐于深山。损纲维于社稷，流水土于自然。既壅淤之月久，复侵夺之日残。名但传于诗赋，实早没于宋元。虽重修于当代，不再况于盛年。伤世情之翻覆，悯民事之艰难。望人心之常允，知天道之无偏。盖追来而鉴往，能备患以居安。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