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百尧
父亲身材瘦小,却生着一双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手。村里人都唤他“大手”,这称呼里带着三分戏谑,也有七分敬重。
父亲那双手确实很大,摊开来像两片晒干的荷叶,指节粗壮如竹节,掌纹纵横似阡陌。青紫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蜿蜒盘曲,像老榕树裸露的根须。掌心的茧子层层叠叠,摸上去糙得像砂纸,那是岁月留给父亲的印记。
不过,父亲这双看似笨拙的大手,却有着令人惊叹的灵巧。父亲会做木工、泥水工、瓦工、石工,甚至“外国铜匠”“油漆工”这类精细的活计,他也得心应手。邻家的八仙桌坏了,只消父亲摆弄半晌,便又牢固如新;谁家灶台塌了角,他抹几把黄泥就能修得熨帖。最绝的是,他还能用几个油漆罐敲打出精巧的煤油炉子,洋铁皮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
我们小时候,农村物资匮乏,老家皇甫庄又远离县城,交通不便,农产品没法换现钱,没钱就没有玩具买,父亲便用他的大手变魔术般地为我们制作玩具。一块木板,经他七锯八锯竟变成了一块乒乓球拍;一根8号铁丝绕上几根橡皮筋便是一把射鸟的弹弓;一段废木东削西刻,左凿右雕,不一会就变成会点头的报春鸟。
我喜欢父亲的大手,既是因为他的“灵巧”,也是因为他的“冷暖”。夏夜里,这双手摇出的凉风总比蒲扇更轻柔;寒冬时,粗糙的掌心裹住我的小手,暖意便从指尖蔓延到心底。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父亲那双承载着全家生计的手,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曾带来了无妄之灾。
日月轮转,父亲老了,那双手更显苍老。手背的皮肤松弛黝黑,老树根般的青筋愈发突出,每次我回家,父亲那双颤抖的手仍要在我肩上按一按,“结实的,结实的。”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让我恍然觉得仍是那个骑在他肩头看戏的孩童。
父亲的手掌,是我们家永不倾塌的屋檐。那上面纵横的纹路,是灌溉我们成长的沟渠;厚实的老茧,是抵挡风雨的铠甲。当父亲的双手垂落时,我才懂得,原来世上最辽阔的港湾,不过是一双劳动者手掌的大小。
(内容来源:柯桥日报)
作者: 编辑:王慧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