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
所有浩荡无边的岁月,被压缩、再压缩,只留下一条条的古道气韵,散发出一片片烙有地域特色的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的故事。无论是“丝绸之路”、茶马古道,还是走西口、闯关东,这些古道大多是用生计丈量出来的地理概念,也是和生存欲望纠葛着而物质化的人文概念。
山阴道上不是,它适合放下所有负累的人素色行走,它适合蓄满情思的人在这里放飞精神,这样才显出山阴道上行的本色姿态,绽放的个性和家国情怀建构了山阴道的脊骨筋脉。它是一条用哲思精神堆叠的山水人文之道。
山阴道是以绍兴市区常禧门(俗称偏门)为起点,与东跨湖桥相接,经古鉴湖,向南迤行,终于诸暨枫桥的一条官道。
一条山阴道,青山白水、凉亭溪桥、田园农舍,相映成画,山阴道装下了大半部古越州文化史。
这条道上,马臻走过,嵇康走过,王羲之走过,谢灵运走过,贺知章走过,辛弃疾走过,王冕走过,王阳明走过,陈洪绶走过,鲁迅走过……他们浅吟低唱,行走、驻足、抒情、言志,最后把文字和神思留在了山阴道上。
站在东跨湖桥上,乌篷船、黑瓦、白墙、老街、深巷……所有的人文气息和民俗风情都有山阴酒乡的诗意和水乡的韵味。
鉴湖悠悠,与山阴道一刚一柔,酝酿了千年之恋。
小舟入鉴湖,山阴道行。
兰亭,永和的天空,王羲之们是先舟行、再步行,相约走过山阴道入兰亭的。山阴道上的兰亭最终汇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临摹和刻拓艺术河流,贯穿了其后1600多年的漫长岁月。书法史上几乎绝大多数重要的书法家都曾经把《兰亭序》作为坐标,周而复始,衍生不息,编织成山阴道的一条蔚为壮观的艺术脉络,至今不曾停歇。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们在白纸黑字的纸本上,放大了兰亭的时空,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把个人的生命投进去,构筑了另一条精神之山阴道。
人们有意无意寻找着一块才情与理想、豪情与忧思的寄托地,山阴道上,王谢贵族们在政治权力、富庶经济、文化艺术、优游生活几方面获得空前的成功,这正切合了后代文人墨客们寻梦的内涵,从此山阴道成了一方心灵安放地:唐人羊士谔“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忆江南旧游二首 其一》);宋人王沂孙“冷烟残水山阴道,家家拥门黄叶”(《齐天乐 其四 赠秋崖道人西归》)……
唐人在山阴道上临流长歌,宋人在山阴路倚石兴怀,于是有了“浙东唐诗之路”的生命歌唱,有了南宋越文化的高亢。
山阴道的风骨从时光的那头,一直流淌到时光的这头,就像山水之孕,时间久了会让人看出来,让人从“山重水复疑无路”,走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敞亮,陆游在山阴道上明明白白地通情了一番。
明代的山阴道依然不寂寞。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走进了山阴道,他秉持着“为善去恶”“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的理念,树立了与孔子、孟子、朱熹齐名的地位,被后人并称为“孔孟朱王”。明嘉靖八年(1529),他归葬于山阴道的鲜虾山南麓。自称“南腔北调人”徐渭也在此住着,安安静静的。据说,画梅人王冕也住在山阴道上的天章寺边。他们都化成了山阴道的一部分。
万历三十六年(1608),吴中文士吴彬的寄情于画,一幅《山阴道上图》,不摹古,笔法新奇,卷中层峦叠嶂,千峰万壑,铺陈千里,一年四季尽在一卷之中。
清代的山阴道变得华贵起来,有尊为皇帝的祖孙一对,康熙和乾隆分别从山阴道走过,重修了兰亭,并觞咏赋诗、题景抒情,留下了“祖孙碑”和《山阴》诗各一首。
作为山阴道的一部分,从古博岭至枫桥的一段也叫干溪道,长十多华里,沿途山清水秀、鸟语猿啼,当梅花盛开之时,沁香扑鼻,盛产乌梅,被誉为“香雪海”,清代余缙有云《忆干溪梅花诗》:“行过枫川到铁崖,干溪十里寻梅花。先贤漫许山阴道,争似寒香竹屋家。”这场景显得多么素雅和安善。
越水长青水长白,越人常家山水国。回望山阴道上会稽山的雾和鉴湖的水汇聚成的云气,这多像鲁迅先生《好的故事》引子里的场景,“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如此轻快明丽的开头,淋漓尽致地传递出鲁迅的心态——试图通过故乡与童年的回忆寻求精神的安慰。
我放下思虑,告别一只摇过来的乌篷船,向山阴道深处走去。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宣迪淼 编辑:方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