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六月,又届高考,不由得勾起我一个深藏于心底的思念。
六十年前,我是一位上海的高考生,经过十二年小学和中学的历练,来到了决定人生转折的重大关头,心情难免忐忑,似乎要去赴一场大战,胜负难定的焦虑不时冒尖。其实,从复习迎考方面来说,我已经准备十分充分了,全部考试科目翻来覆去地炒冷饭不知炒了多少遍,可以说成竹于胸,但就是放不下那份紧张那份担心。
记得高考前一天,我不再啃书做题,放了自己一天假,晚上早早就寝,准备养精蓄锐,以迎第二天的“大战”。说真的,投入高考备战那几百个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是夙兴夜寐,在无节无假中度过的。长久的奋战,脸也瘦了一圈。可是当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一丝睡意。脑子里一会儿飘过历史年表,一会儿涌上外语单词,再一会儿闪现政治要点、文言虚词,轮番袭来,搅得我的脑子如一锅浆糊。弄堂喧嚣,邻里说笑,渐渐远去,时钟的滴答声慢慢由幽变脆,而我依然未能睡着。不仅没有睡着,脑子反而越来越清晰,精神也越来越亢奋。终于,东方泛白,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照在对面人家的窗玻璃上,透出一个白晃晃的亮点。这时,睡意却来了,但我不敢睡了,怕睡过头,误了考试。于是,懒洋洋地爬起来,精神恍惚地走到水龙头旁,用自来水洗了个头。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所以感觉特别沮丧,印象格外深刻,可谓刻骨铭心。
我坐着公交车赶到了考点。时间尚早,考生们聚在一起互相鼓励,但多数是开玩笑甚至挖苦,唯有我缩在一边一声不吭。有位同学叫吕萃国,也是我的发小,发现我的异样,将我拉到一边,问我:“你怎么啦?身体不好?”我告诉他昨夜失眠了,没有睡过一分钟。他瞪着眼睛,长长地“啊”了一声,盯着我说:“那怎么办?考试不是要打瞌睡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四下里张望,突然,他快步穿过一个面积有足球场大的操场,往对面跑去,那边有一个小卖部。一会儿,他又从对面跑回来,手里拿着两块巧克力糖,呼哧呼哧地塞到我手上,说:“你快把它们吃了,巧克力提神醒脑,吃了不会打瞌睡。”我也不客气,剥开糖纸,几口就把这两块巧克力吞下了肚。这时,进教室考试的铃声响了。吕萃国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千万千万不要瞌睡,加油,考出好成绩来!”我握了握他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人的试场在两个教室,当他走进自己的试场前还朝我挥了挥拳头,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
第一场是考作文,试题有两个,一个是《谈革命和学习》,另一个是《给越南人民一封信》,自选一题。应该说这两个作文题都不难写,我选了第二题。思考须臾,笔走龙蛇,谁知写了大约两百字,自我感觉不好,就将这两百字打了个叉作废,重起炉灶再写。此时,我心里有点慌张,脑袋涨得厉害,但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加油,莫慌!”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调整好心态,再静心思考了一阵,平时写作的状态回来了,居然文思如涌,洋洋洒洒,一篇千字文挥之而成。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时间,我获得了我的高考成绩,作文得了89分,离满分只差11分,是我各科高考中成绩最好的一科,因此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复旦大学中文系。
回望六十年前的这次高考,我感慨良多,最大的感慨是同学吕萃国的友情。遗憾的是,四年前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心,不仅仅是因为那两块宝贵的巧克力,更是因为那片纯真而透明的情义,以及后来绵延了半个多世纪的友谊。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忻文 编辑:谢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