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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小说：剪影刀（1）

作者：君不见

子时的雨是青灰色的，落在薛无影的青铜剪上，发出铜钱落地的声响。

他站在大世界戏院飞檐的兽吻旁，呼吸极轻，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唯有靠近时能嗅到一丝焦苦味。戏院高台上，上海当红名伶楼心月踩着金线刺绣的跷鞋，在灯火通明的戏台上旋身，弦子一响，满堂彩声便炸开了锅。

怀里的三更镜突然发烫。

镜面浮出朱砂写的鬼笺：“明日亥时三刻，取楼心月全影”。纸角盖着幽冥判官私印。

薛无影的黑缎斗篷掠过大世界戏院的旋转门时，门童突然打了个寒颤。活人永远看不见他，除非他愿意让你看见——这是剪影人最值钱的本事。

这是薛无影成为剪影人的第一百年。这些年，他在人间偷窃人的影子，带入幽冥界入口——丰都城贩卖。

今夜前往大世界戏院前，他刚剪去了一位女学生的影子。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七响时，薛无影出现在丰都城门口。穿绛红短打的城门郎倚着戟打盹，他脚下没有影子——或者说，他自己就是别人的影子。

薛无影跨过阴阳界碑时，怀里的琉璃瓶还在发烫。新剪的影子在瓶中乱撞。此时的丰都城正是热闹时候。交货的“留影斋”藏在最气派的“锦绣楼”背后。薛无影闪进锦绣楼侧门时，堂中正在演皮影戏，水牌上竟列着杨翠喜、杨月楼等名伶大家名号。二楼雅座忽然爆出喝彩，原是三个杨翠喜的影分身同时在演《游园惊梦》，杜丽娘的水袖抛过雕花槛窗，化作片片海棠飘落。“杨老板的影傀儡昨儿租出去七场”。最近新来的跑堂影太像他三年前剪过的那个邮差，连扶眼镜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薛无影一进“留影斋”，柜台后的掌柜影子抬起头，圆框眼镜滑到鼻尖，翡翠放大镜映出他眼底两团跳动的鬼火。

掌柜手里的量魂尺正在颤动，尺面刻着八个大字：无面者不入生死簿。

人间与幽冥界通过丰都城相连，人类影子是幽冥界流通货币，普通影子被注入“傀儡符”，成为城内的摊贩、码头挑夫、黄包车夫等，维持城中基本运转。容貌姣好的影子经训练后，用于高端产业。

被剪影者，那些失去影子的人，被称为“无面者”。《阴律》第三千六百条：“无面者不入生死簿”。被剪影者不算死亡，只是从阴阳两界名册除名。影子是人魂魄的“镜像”，剪断影子相当于抽离魂魄的“社会属性”。失去影子的人虽不会立即死亡，但会逐渐丧失存在感，最终沦为游荡的“无面者”，在第七日彻底消散。

“哟，薛老板这次剪的可是块硬骨头。”掌柜伸出细长手指，琉璃瓶里的女学生影立即缩到角落，用血在瓶壁划出“不”字。

薛无影伸出缠满绷带的手臂，抛过三枚铜钱：“甲等文影，验货。”他声音低哑，像是声带被火燎过。

“文气冲天甲等影，可换一滴无垢魂液，一滴就可延十年阴寿。”掌柜的接过琉璃瓶，指节在瓶口一抹，原本透明的瓶身顿时爬满暗红色咒纹。女学生影子的挣扎立刻变得迟缓，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蛾。薛无影绷带下的焦疤突然发痒，一股灼烧的疼痛蔓延开来。

离开留影斋，薛无影沿着丰都城的护城河疾走。“十年阴寿，对于我这苟活百年，非人非鬼的样子有何用？”青石板上浮着薄薄一层冥河水，映出他支离破碎的本命影。

薛无影回到丰都城西北角的暗巷深处的一间小屋。屋内仅一张床，一张木桌。桌上一盏琉璃灯闪着微弱的光，灯芯是飘荡的半片残影。

“师妹，就快了，还剩三十三个。”薛无影嘴里念叨着，对着琉璃灯的方向和衣躺下。

亥时三刻，薛无影出现在大世界戏院屋顶，站的仍是昨夜的位置。怀里的青铜剪正在吸食月光。青铜剪影刀是薛家祖传法器，凭着这把剪影刀，薛无影才成了剪影人。

“原来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薛无影的左臂绷带开始渗出黑血，他决定速战速决。

大世界的戏台上，一曲《游园惊梦》落幕。满堂喝彩未歇，楼心月已旋身隐入猩红帷幔。

戏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

她的影子，竟被钉在了原地。

那不是寻常的影。

边缘泛着银晕，袖口纹路分明是道光年间的戏服制式，左翅第三道褶皱有个独特的回针，最奇的是心口位置伏着只敛翅的蝶——“天赦影”的印记。

这样的戏服，这样的影子，他只在百年前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来不及细想，剪影刀已送出。

这是一柄长约七寸七分的青铜剪，刃身蜿蜒如凤尾，通体泛着幽冷的青光。刃口薄如蝉翼，刻满细密的凤凰浴火纹。剪柄缠着红线，拧成一个契约的纹路。

薛无影的剪法很讲究：先剪双足定魂，再剪双手锁魄，最后沿脊椎破开影子的天灵盖。道光九年至今，他剪过九百六十七个影子，误差从不超过半根头发丝。

但这次剪刃卡住了。

“师兄的剪子该磨了。”

薛无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楼心月的影子渐渐彻底剥离时，薛无影看到了道光九年的自己，还有那场漫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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