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再走一遭江南。

雨后新晴，独坐小楼窗畔，泡一壶浓茗，放眼望去，绍兴这座城，烟雨中满是溢出的文墨气。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来到这座城市，总要走一回沈园，去瞧一瞧陆游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随的爱情，去看一看这一场属于才子才女的爱情悲剧。

翻遍古今爱情故事，多少人寻梦江南，只为了却今生那个温柔的心愿。只愿寻一人，执手感怀往事，于青石小径上怅然回想。这短短的一生，到底有没有为一人心动，为一人停留。把时光辗转至那个繁华的大宋，陆务观用他倔强倨傲的青春，诠释着属于自己的赤诚。殊不知，当他垂老暮年，再次踏过沈园的石阶，也会怀念，那些青涩懵懂又不顾一切的点点瞬间。

品第一口茶，品到的是茶叶里不顾一切往外迸发出的青涩，那是新茶刚刚与春水接触的鲜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似上天为他们的爱情牵线搭桥。他们也伴随着这样的甜蜜，欢喜地进入婚姻殿堂。殊不知，婚姻如同爱情的坟墓，当他们真正有了名分，却要被种种外事外物紧紧束缚。婚姻和相爱应是两种不同的定义，双方的家庭开始介入，迫于陆母的反对，双双劳燕分飞。他们的爱情，本是凤钗作媒，鸳鸯起贺，天地祝福。唐婉的风姿与才情，也让务观为此沉溺着迷，却怎料，在那样一个时代，功名对男子来说，远比家庭更为重要。

品第二口茶，只微微抿了一口，就晓得茶已渐渐入味，早春打来的水已慢慢渗进茶叶之中，焕发迷人香气。我们捧着茶往里走，沈园的花草树木，风雨千年却仍开枝散叶，仿佛在为那个爱情悲剧，一声又一声地叹息。叹息岁月蹉跎，叹息人世无常。被迫和离后，陆游续弦王氏，唐婉再嫁赵士程。一对鸳鸯情侣，本可享夫妻和乐、幸福恩爱，却因时代所迫，因家庭所逼，只得有缘相爱，无缘相守。这一生，终究只能同床异梦，心中最温柔之处，只得留出一块空旷，给少年时的那个她安葬。曾经的山盟海誓，只能化作云烟，吹散在那封建的时代。

品第三口茶，茶水已完全入味，苦涩早已渗透进泉水之间，涩得让人皱眉。人到中年却不得志，满腹愁苦地再游沈园，虽是故土，心境却早已不同。当务观在故地重游却与故人相逢，可曾经的挚爱早已挽上另一个男子的臂膀，无论他再坚强，也会禁受不住这样的苦涩。赵士程是宗室君子，大度地给二人重逢叙旧之机会，也有幸让这个故事，以更加浪漫的结尾收场。那年湖畔的黄滕酒，让两个人一生都无法忘怀。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江南的浪漫，或许就是这样见证了一个个刻骨铭心又无法善终的情感，让人为之肝肠寸断。我坐在沈园的石阶上，捧着茶，好像透过茶水看见了当年相爱的两个人举杯言欢，却道回忆惘然。

品第四口茶，茶水将尽，几片茶叶早已被浸透，化作满城春色，在那个暮春柳畔，悄悄谢幕。饮茶和人生是一个道理，品得久了，也就愈发不觉得其中苦涩无常。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我们念着那时陆唐之间的凄美爱情，再漫步往前，两首词正一对一答，赫然刻在石壁上。或许这是后人的祭奠，或许这是后辈的怀念，为那一对爱而不得的情人深久纪念。春来秋往，耕云种月的仙气生活，或许就是曾经陆游向往的生活，在慢节奏的绍兴城，和爱人看每一场日出日落，和爱人共饮一杯浓茗，和爱人相守在柳畔，静待花开。

最后一口茶，茶已饮罢，故事也即将谢幕，茶喝到最后，总是冰冷又清淡。当七十岁的陆游再次重游沈园，沈园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倾诉着他的思念。哪怕岁至晚暮，仍不免登寺眺望，重游故园，挥笔作沈园二首，在梦中和爱人相见。陆游用尽他的一生，收复失地，为国奋战，用鲜血书写豪情一生，当人生徙转流年，已至黄昏，心中仍放不下年少时的那个人。

我独自坐在沈园的一个亭子里，拿着手中那一盏早已空空的茶杯，回味着前人的往事。往远处望去，青黛早已覆盖了远山，船桨轻轻拂过水面，船上的人吱吱呀呀地讲着陆游唐婉的故事。或许悲剧，才更能让人体会到爱情本质的苦痛和舍得。太阳已悄悄落下山头，最后一缕光正透过沈园的枝叶，缓缓洒在地上。光影交错，在云烟深处，如黛青山般映照着两个相拥的故人，像一幅安静慵懒的水墨画，岁月静好，周而复始。

作者：邹金涛（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