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牛新闻推出绍兴首档原创夜读专栏《夜读》。所有文章由越牛新闻记者和越牛特邀作者原创，独家首发。这里有街头巷尾的市井人情，有职场家庭的酸甜苦辣，有平凡人生的非凡瞬间，也有天马行空的小说爽文。今天9点，一起来读短文《婆的绣花鞋》。

想写这段回忆很久了，可又不知从何提笔。

也是像这样一个闷热潮湿的初夏，母亲烧了一大碗红烧肉，糖色极好，瘦肉底部还淌着汁水。“你怎么又烧了这么一大碗肉，这么热谁要吃。”说完，就有些内疚，这话太重了。母亲没接话，转过头来笑了笑，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流经脖颈，汇集到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红色棉质短袖上，一整片全湿了，粘在皮肤上。正想着宽慰几句，母亲的电话响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好好的嘛，这么突然！”母亲转过头看向我：“儿，你外婆不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喊她外婆，却叫一个“婆”字，老家的发音与“跛”同音。婆的脚一直不好，家人说，外公走得早，婆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白天要到矿上去捡煤做工，那时候是工分制，一天挣十几个工分，几块钱。晚上，婆还要到山上去背柴，一个人来来回回要十几趟，膝盖可能就是那时候磨坏的。可我，从来没见过婆背柴，编草绳是有的，因为她总让我牵着绳的一头，她再一寸寸边搓边编。夏日的夜里，她也不和我讲话，就让我一直牵着。这谁受得了，我就想着法子偷懒。不是一会要上茅房，就是跑去灶台边用手撮一点白糖泡水喝，那味可美了，总能喝上好一会。等我回来，婆的草绳基本编好了。这时她就会开口，“快去睡，不然老虎要下山，把你叼走。”我知道她是骗我的，可还是一蹦上床。脚边就是电灯线，用脚指头钳住它，“吧嗒”一声，灯就熄了。“婆，扇风。”那把婆自编的草扇可凉快了，风一来，就可以睡着。

婆的草扇很抢手，因为上面有她用红细线绣的“吉祥鸟”，婆说，那是“鸳鸯”。一把草扇可以卖到3毛钱，一个上午，婆就可以创收好几块钱。“婆，我想吃红烧肉。”婆没说话，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缓慢地从左边已经开裂的口袋里，拿出一团皱巴巴的钞票，数了数，给了我三块钱。可就在我伸手去拿的时候，一抬头，看到婆哭了。我不知道婆为什么哭，但她一哭，我心就揪起来了，赶忙说，“我不吃肉了。”然后哭着跑走了。晚上，当我回到灶边，却看到灶上有一碗红烧肉，肉很红，糖色炒得很好，扑鼻的香。

当我赶到老家时，婆已经不能说话了。走到她的床边，我喊了她，她没有回我，和我记忆中的她一样，没有说话，只是喘着气，一句话也没有说。隔日，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她的灵堂。家人们说，天太热，要赶紧火化。我走进灵堂，给她磕了头，便随同家人一起去了火葬场。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大白天的，也很瘆人。火化的流程很机械，没有一点温度，跟这个场所一样。再看到婆，她一个人被摆在一个角落里，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姐说，“哪个是婆？”“那个”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姐问。我就是知道，在那块白布的下面，婆的脚裸露在外面，脚上穿了一双绣花鞋，上面绣着“吉祥鸟”。

婆，你现在还好吗？我想和你说说话。我知道你想和我说话的。最近，我总是梦见那双绣花鞋还有那把绣了“吉祥鸟”扇子，它扇来的风很凉，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