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杰
《风流在兹》一书只有7.4万字,这部看似轻灵的随笔集,则以沉着的笔触勾勒出江南文化版图上渐次消逝的人文坐标。作者谢权熠游走于鉴湖孤山之间,以徐生翁的枯笔、赵之谦的篆刻、徐渭的狂草为导航,在历史褶皱中打捞文化记忆。这种书写不是简单的怀旧凭吊,而是一场以当代知识分子身份展开的文化考古,在青石巷陌间追寻先贤的雪泥鸿爪。
书中《因树书屋旧主人》考辨周氏兄弟遗迹,将鲁迅《朝花夕拾》里的童年记忆与实地踏勘相印证;《东湖居士》追溯陶浚宣筑园始末,援引光绪年间《会稽县志》与当代口述史互证。这种严谨的考据态度,使文化随笔突破了抒情散文的藩篱,呈现出学术论文的肌理。作者对《敕赐改广福寺记》残碑的释读,更展现了青年学者难得的文献功力。
作为书法实践者,谢权熠开辟了用书法视角解码文化的独特观察路径。《旧王孙的逸士笔墨》从溥儒“渴笔皴擦”的技法切入,剖析遗民文人的精神世界;《文长先生》以徐渭“狂草乱石”的笔势,解读这位越中狂士的生命律动。这种以艺术语言反哺历史叙事的尝试,恰如作者所言“书法是打开中国文化的钥匙”,在笔墨氤氲间破解文化基因密码。
尤其值得我们读后沉思的是,谢权熠对消逝景观的抢救性书写。他在后记中沉痛提及“不少古迹在文章写就后灰飞烟灭”,使本书具有文化方志的紧迫性。《范家残垣“无双谱”》记录即将拆迁的明清民居,《山门》追踪荒寺残碑的流徙命运,这些文字如同为消逝的文化景观拍摄“遗照”。作者采用“在场写作”方式,将田野调查的现场感熔铸于文本,使随笔成为流动的文物保护档案。
在短视频解构深阅读的时代,谢权熠这种沉潜的地方性写作尤显珍贵。作者拒绝时文的浮华矫饰,以《过三山》的素描写真传承陆游的家国情怀,借《蒋庄》的马一浮旧居追慕士人风骨。这种写作姿态,恰如书中所记徐生翁“独守寂静”的艺术坚守,在喧嚣中守护文化净土。周启成教授誉之为“存亡继绝”,正是对其知识分子文化担当的精准概括。
《风流在兹》最动人处,在于构建起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丁家山下的遥想》让康有为的变法壮志与当代知识分子的忧思共鸣,《云门何曾寂寞》使智永的退笔冢与今日书法生态形成互文。这种“古今同观”的叙事策略,使历史不再是冰冷的标本,而成为流动的智慧长河。作者穿行在鉴湖烟雨中,以当代人的生命体验激活沉睡的文化记忆。
读《风流在兹》,不仅能触摸到绍兴古城的文化脉动,更能感受到一个年轻学者守护文明薪火的热忱。谢权熠以笔墨为舟楫,载着我们穿越千年文脉,在历史与现实交叠处,见证着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这或许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最生动的实践——不是将文化遗产制成标本供奉,而是让它在当代人的精神世界里重获新生。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