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乙酉浙江乡试,前三名山阴占了两个名额,分别是第一名的解元公陈陔和第三名的茅立仁。此科得人一百零五,绍兴地区的学子们表现稳定,成绩优秀。从长远来看,最引人注目的或许是第二名的德清学子,同样放眼之后历史发展,排名七十七的魏龙常也不缺乏声名与传奇,却成了最易为人所忽视的存在。究其原因,乃是他后来改名为戫,以此行世,原名倒为人所遗忘了。
魏戫(1860—1927),原名龙常,字铁珊,晚号匏公,别号龙藏居士,浙江山阴县(今绍兴)人。其人聪慧过人,少年时代便以能诗工词闻名,好读史书,素喜《汉书》,用功甚勤。而这番学习,大概还对他的性格与品行影响深远,其一生豪迈通脱,注重气节,正有汉人风范。魏戫之父为典型的绍兴师爷,其人英才卓越,善治刑名,游幕于广西桂林。魏戫从少年时便随父亲生活在桂林,其足迹所涉,由桂林而通湘、粤,结交贤明豪杰之士。魏戫回到浙江,获取举人身份,才有了京津之行,奈屡试不第,援例为候选知府,加三品衔。1895年,来自广东的举人康有为感于时局日危兼欲一展自身的政治抱负,发起“公车上书”运动,联络各方士子,还特意找人联系魏戫参加。这时候的魏戫,对于旧有的儒学深表诚服,在学术理念上无法苟同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的观点,认为康有为“欲以伪孔子祸天下”,拒绝参与其事。在时代大潮之中,魏戫看似守旧,实为有独立不迁的精神,坚持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不轻易受他人影响。在1901年前后,魏戫迎来了一次机会,他父亲的一位朋友欲提拔他入部为官,但他却坚辞不赴,并由龙常易名为戫以避之。
魏戫大约青年时期在绍兴、上海等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则定居天津,他在天津被人目为名士。1917年后魏戫“摒绝声色,闇然如老诸生”,而往来多戏曲界人士。当时人就说他精娴戏曲,于昆乱无所不晓,名角余叔岩常常登门请教,至于最负盛名的王瑶卿、梅兰芳、程砚秋等梨园大家也与他往来热络。彼时天津有位叫陈彦衡的名票友,精通胡琴,久负盛名,为一时之冠。陈氏也常与魏戫探讨乐曲。偶有兴致,或陈氏操弦,魏戫和而歌之,闻者无不赞叹倾倒。魏戫还精通武术,有“精武书家”之称,传闻也多,当时说他轻功上乘,有飞檐走壁之能。比如说他在上海见洋水手欺侮华工,出手抓住洋水手领口,往外一扔,落于江心。此类故事描述了他不仅武艺高强,还深具豪侠风范。总之在戏曲、武术两方面,他有着各种传说,其中不乏名人的叙述,乃至愈传愈奇,声名也就不胫而走。
然而正要细究起来,魏戫为后人关注的故事或许在戏曲与武术,但留存下来为人所珍视的却是他的书法。魏戫书法有名于时,堪为晚清以来碑学名手。今人孙洵在《民国书法史》中将其列为“有一定影响的书法家”,归于“以北碑入书”范畴,叙其书法曰:“魏氏工书法,尤擅魏碑,早年能以《龙藏寺碑》书写小如绿豆之小楷,笔笔饶有神采;中年以后以北魏笔意融合楷书,结字端丽,行笔洒脱,有晚清张裕钊遗意。魏氏久居天津,享名华北,人称津门四大写家之一。”(“四家”指:魏戫、华世奎、方尔谦、吴玉如)
魏戫对书法早年与一般学子无异,之所以能在书法上有一番成就,主要还要归结到他二十五岁以后的特意用功。那时候他在科举上无法再进一步,使之心绪不顺,因以学书遣日,以应付失意无聊的时光。他研读阮元“南北书派”的言说,也以为帖学萎靡,近于妍美。转而用功于《张猛龙》碑,取其骨力洞达,方折遒劲。之后又研习《瘗鹤铭》,悟其外圆内刚,提转之妙。当然从他各时期的作品来看,其取法是多样化的,但对于碑刻的关注却成为其书法的主要方向。陈毅说他由《张猛龙》到《瘗鹤铭》,继而“研心秦篆周籀之法”,最终修成风骨雄奇,允为碑学一派中的佼佼者。魏戫的书法在当时颇受人关注,久居天津,求书者接踵。其在京津地区,很多厂肆会馆商店匾额与名人斋号皆倩其题写,如北京的“绍兴县馆”及王瑶卿的“古瑁轩”、梁启超的“饮冰室”等。许多北洋政要和社会贤达名流,愿出重金请为书丹家庙碑墓志铭者更是不少。这和他与戏曲界关系密切有关,其中王瑶卿、梅兰芳、程砚秋等都所请题字,间接受到社会的关注。有的名角还跟他学习书法,经其点拨,也成了戏曲界的名书家,或有推为“伶界第一支健笔”云云。
魏戫在京津地区书名甚著,在家乡绍兴也不乏关注,书迹流传,亦未缺席。曾任国会参议院议长兼宪法会议议长的王家襄以右军后裔的身份重修兰亭,费时三年(1915—1918),竣工记事,特请魏戫书丹,所用的书体,正是他那参有《龙藏寺》风格的魏碑楷书,瘦劲方折,结字秀长。之后的书法作品,魏戫书风逐渐变化,出以正中和,虽依然宗法魏碑,全无圭角崚嶒之猛厉险峻,而是绵里藏针,骨力内含。对于魏碑作品的取法,不求一味相似,也不求一味雄强。他已经从模仿碑刻开始转变,有意识地将碑刻书法与帖学审美相交融,这也是清季以来碑学书家所面临的创作课题。近世以来,绍兴地区的赵之谦、陶濬宣、魏戫,前后赓续,对推进碑学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和努力,都在当时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影响书坛。三人在方法上并不相同,路径也各有区别,但对于拓宽碑学的领地却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贡献,近百年来碑学书法的发展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