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诗史的剑与箫
葛永海
钟灵毓秀的浙江大地是中国的“诗巢”之一。春秋《越人歌》是楚骚的先声,成为浙诗的起点。六朝名士辈出,永和九年王羲之等人的兰亭雅会奠定了浙江文采风流的传统,沈约创造了格律诗新样式,谢灵运开启了中国山水诗大幕。有唐一代,浙江诗歌勃兴。在孟浩然、白居易等入浙诗人,以及贺知章、皎然等本地诗人的协同努力下,浙江吟唱在文学舞台全面登场。宋初三派中“晚唐”“西昆”两派的核心人物均有浙江人;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都与浙江关系密切;浙江诗人陆游唱出了爱国诗歌的最强音。元代赵孟頫、杨维桢等人的创作,亦不乏瑰奇之章。明代浙江诗人近900家,宋濂、于谦、徐渭等都是诗坛代表。清代浙诗风起云涌,黄宗羲、朱彝尊、袁枚、龚自珍等卓然翘楚,近代则有秋瑾、鲁迅等闪耀诗坛。一部中国诗史,浙江篇章熠熠生辉。
为了系统呈现浙江古典诗词史的全景,浙江古籍出版社编辑出版了“诗话浙江”丛书。丛书按全省11个地市分册编纂、精选而成,遵循在地性、学术性、通俗化三大原则,遴选浙江历代名作共1220首。所选诗词吸纳学界成果,紧扣地方特色,传承浙江文脉,致力于“三图”,即描绘浙江诗词地图,打造浙江文化版图,探绎浙江精神地图。丛书特点可概括为四方面:
突出在地特征。何谓“浙江诗词”?以往选本的界定较为宽泛,往往将浙籍诗人和描写浙江的主要作品尽皆收入。而本丛书突出在地性的编写策略,强调作品的“浙江属性”,其中既包括浙江诗人写浙江,也包括外地诗人写浙江,割舍了浙江籍诗人描写他地的作品。经过几轮比选,除了传世名篇,特色作品也得以发掘。这些诗作聚焦浙江风物,强化了地域特征。丛书对佳作的推荐、赏析和传诵,旨在增强读者对浙江诗词文化的深度了解。
强化文化属性。浙江诗词就内容而言,山水描写居多,亭台楼阁次之,其间穿插大量地方人物轶事、历史掌故、风物民俗,映射出浙江历史文化的厚度。比如绍兴是浙东唐诗之路的核心段落。在舒展的山水画卷中,唐人仿佛是在奔赴一场由东晋王献之肇始的“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的精神盛会,诗人们在画卷中镌刻各自独特的心灵印记,为丰盈的唐人精神生活史留下了精细的注脚。再如温州,丰神俊逸的谢灵运登临永嘉山水,留下了模山范水的谢氏手笔,就此开启了浙南地区的诗路传奇,更揭开了中国山水诗的恢宏巨幕。永嘉,由此成为山水诗中最具灵性的符号。“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几乎成为后世所有山水游览者的共同梦想。
彰显地域美学。浙江有“七山二水”之说,山水是浙江诗路的当然主角。就浙江的不同区域而言,山与水的组合形态不同,美学品格也各具特点。“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代表的是浙北的“湖—山”意象系统,柔婉清丽;“瀛洲东去是扶桑,夜半先腾万里光”写海天浴日的奇幻,展示了浙东独特的“海—山”意象系统,壮阔辽远;“处州不城山作堵,百嶂千峰自翔舞”描绘山峦竞秀,烟霞奇幻,突出了浙西南“山—山”意象系统的险峻奇秀;浙江中部的“江—山”意象系统则兼容了富春江的飘逸、曹娥江的悲凉、剡溪的洒脱、瓯江的绮丽、楠溪江的灵秀,山水映发,修辞华美,韵味悠长。
标举精神特质。浙江在传统上以钱塘江为界,分为浙西和浙东,浙西偏柔,浙东偏刚,浙江之地域精神直如梅新林教授所强调的江南文化特质,乃是“箫”与“剑”的二重变奏。在以风雅浸润的浙西水路上,既有叶绍翁“悠悠绿水分枝港,撑出南邻放鸭船”的怡然,又有萨都剌“春风一曲鹧鸪词,花落莺啼满城绿”的绚丽。太湖之滨,鱼米之乡,吴侬软语,婉转深情。浙东走的则是刚健雄浑一脉,如会稽自古便是卧薪尝胆之地,遂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陆游,“不负青天睡这场,松花落尽尚黄粱”的徐渭,雄健豪气,不绝如缕。省内文化中心的杭州则将这两种品质兼收并蓄,正如杭州人龚自珍自况:怨去吹箫,狂来说剑。剑与箫,侠气与红粉,惟有杭城兼备。杭城如玉,温润其形,刚健其心。
浙江诗词以清丽蕴藉、才情奇逸为主流,又始终贯穿着现实主义的诗风,平和且坚韧,敢于抗争又顺应时变,这构成了浙江诗词重要的思想内涵。通过梳理和赏析,那些栖息在诗词文本上高贵的灵魂也一次次被激活,悠远高妙的吟唱在当代精神空间里不断回响。今天我们吟哦与传诵浙江诗词,正是要不断发掘其时代价值,激发新的创造。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江南文化研究中心教授
读《文丛》,忆先生
朱水军
《惟于文丛》收录的是陈惟于先生撰写的有关祭禹祭文、文物碑记、乡土杂识、作品序跋和忆人记事的文章共94篇,分“祭禹宏文”“碑记辑存”“忆人记事”“乡土杂识”和“序跋一束”五部分,由绍兴市城市建设档案馆和绍兴市城建档案学会编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书中文章大多以史为基、言辞优美、通俗易懂。尤其值得称颂的是那些碑记,写得文白相间、繁简得体、雅俗共兼、脍炙人口,他也因此而被誉为绍兴撰写碑铭的第一人。很多碑记,如《鲁迅故里记》《重建蓬莱阁碑记》《重修西园碑记》《绍兴博物馆碑记》《建曹娥江大闸碑记》等等,均已雕刻入石,竖立为碑,成为绍兴的地标性文化符号。细读此书,我深深感受到了一位耄耋长者爱国爱乡的家国情怀,也由衷敬佩他广博厚实的文史功底和求真务实、严谨治学的人格风范。
都说文如其人,文品即人品。正如编者所说:陈惟于先生是我们景仰的硕德长者。他是地道的绍兴人,对家乡怀有深厚的情感。他幼承家学,勤勉自励,学识渊博,有着扎实的传统文化根基。他待人以诚,律己以严,素以家国利益为重,有着耄年硕德的长者风范。他长期担任民革绍兴市委主要领导职务,又是连续40余年的省市县各级政协委员,一直以认真履行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职责,为绍兴当地的文史文化建设和古城保护,积极建言献策,带头亲历亲为,做出了许多有目共睹的成绩和贡献。
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陈惟于先生还是绍兴一中的校友,是初中第二十八届毕业生(1942年)和高中1944年毕业生。因为他在一中读书时适逢日寇侵华,绍兴一中为避战乱,开启了艰苦卓绝的流亡办学。全校师生于颠沛流离间负笈苦读,弦歌不绝,以祠堂庙宇为教室,以山地田野为操场,先后迁徙于兰亭、栖凫、芳泉、漓渚及诸暨枫桥花明泉、嵊县崇仁,直至东阳、缙云。陈惟于亲身经历了整个流亡办学的过程,对此印象极为深刻。2017年,绍兴一中迎来双甲120周年大庆,学校组织学生记者团特地采访他,已经92岁高龄的陈老,回忆起那段岁月,还是百感交集,记忆犹新。
除了采访,我还有幸去过他家几次。一为校庆之事联络请教,二为一中镜湖新校的教学楼冠名。当时,学校为感恩车越乔校友对母校一直来的捐助(绍兴一中教育基金会注册资金300万元由车先生独家捐赠,此前一中百年校庆时建造教学大楼也捐赠了70万),准备将其中一幢教学楼命名为“越乔楼”。而巧合的是,陈老与车老是同学,都是一中流亡办学时的学生,所以此事自然地关联到了他。因为陈老是绍兴有名的碑记写作高手,又何况同学之谊难却,写作“越乔楼碑记”自然成为了他义不容辞的任务。为此,他几易其稿,数次与我沟通交流,力求将碑记写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老先生求真严谨的作风令人感动和敬佩。而我,也真是借助于他的这篇碑记,通过学习模仿,拟写了另外二幢教学楼的碑记——“建功楼碑记”和“家贤楼碑记”。所以内心一直对他既充满敬佩,又满怀感恩。这篇《越乔楼碑记》现在也收录在这本《惟于文丛》之中。如今读来,文是人非,想到先生已经于2022年底驾鹤西去,而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令人悲从中来。
除了这篇碑记,我从《惟于文丛》中还阅知了一些有关绍兴一中的我此前所不知道的人事。如读《徐树兰雕像碑记》,我进一步了解了一中创办者徐树兰先生的其人其事;读《蔡元培赋诗赞故乡》《非常之人,非常之事——瞻仰徐锡麟烈士遗址记》,我知晓了曾担任绍郡中西学堂(一中前身)总理(校长)的蔡元培和绍兴府学堂(一中前身)副办(副校长 )徐锡麟的名师逸事;读《句句勖够语,殷殷校友情——胡鸿烈先生参加绍兴一中校庆侧记》,我知道了胡鸿烈校友当年在一中求学时,连续在毕业考试和全省会考中夺魁而被誉为“解元公”的壮志盛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机缘巧合,无意间在办公室同事那里看到了这本《惟于文丛》,便急急的要了来细细地读。头脑中留在的老先生的点点滴滴,便又一次清晰可感起来。我想,先生虽然已经作古,但好在有生之年已经看到了这本《惟于文丛》。这书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也是他热爱桑梓的明证。在我看来,人生如此,也足可欣慰和满足的了。正如校歌所唱:蕺山风高,姚江流长,於越文明漱古芳。老先生一生对於越文明作出的努力和贡献,也应该是可以“漱古芳”的。
作者系绍兴一中副校长
作者: 编辑: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