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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陶令

2025-04-19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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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收拾旧物,翻出一本《续搜神记》。翻到卷五,看到一则故事,大意如下:永和年间,义兴有个周姓之人,骑马出都,带着两个随从。还没到村子,天色便暗了下来。道旁有座新盖的草屋,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走出门来。周姓男子顺势请求借宿。女子爽快答应。到了一更天左右,外面传来小孩呼喊“阿香”的声音,女子应了一声。接着又听到有人说:“上头叫你去推雷车。”女子便向周告辞。夜里,下起大雷雨。天亮时,女子回来了。周告别后上马启程,看到昨夜住宿的地方,只剩一座新坟,坟前还有马尿和喂马剩下的草料,他满心惊愕与怅惘。五年之后,他真的做了临贺太守。

读罢,我难以分辨书中内容究竟是作者陶渊明的如实记录,还是创作,只是由衷惊叹故事的神奇。东晋永和年间的那个雨夜,刹那间,竟鲜活地浮现眼前。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父亲口中的家族往事。

在我懵懂年纪,这些家族往事就像一把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我好奇的大门。如今翻阅《续搜神记》,想着父亲讲的那些家族故事,恍惚间,有一根跨越时空的丝线,将它们悄然交织。

小时候,我爱听父亲讲古。他说祖上有位当县太爷的人,一天,突然辞官回乡。家里人都不明白,找了风水先生来看,先生说祖坟旁一棵树倒了,树杈插进坟里,坏了风水。有人问:“咋倒的?”回说:“被风吹倒的。”父亲却讲:“那天没风。”又补了句:“这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我也不知真假,家里的传说而已。”

20世纪70年代,绍兴家庭尤其是乡镇的寻常人家,水桶、扁担、椅子、晒箕上,都写着户主名字。我家有一副红漆水桶,上面写着父亲的姓名,但不是父亲的“陶”姓,而是“五柳”。我满心疑惑,遂问父亲缘由。他说家族传说祖先在门前种了五棵柳树,后代便都以“五柳”为姓,还把这位先祖称作“五柳先生”。我那时好奇极了,不明白祖先为啥要在大门口种下五棵柳树,难道不怕妨碍家人进出吗?

我问父亲,过年家族祭拜祖宗时,那位门前种柳树的先祖也要拜吗?父亲说,当然要供着。以前还有画像、牌位和家谱,后来兵荒马乱,吃饭都成了大问题,谁还顾得上这些。父亲说的话不假,生活对普通百姓而言,就是一场严苛的考验。他常讲小时候的事。那时家里人口多,有二十来个人,男丁居多,粮食不够吃,一闹饥荒,每人只能分到一把罗汉豆当饭吃。山上出春笋时,就煮一篮咸毛笋充饥。现在听来,难以置信。

那时只有过年才能畅快地吃上大米饭。这时候,家族主事的大婶长嫂就在厨房忙进忙出,在烟火缭绕的灶间穿梭。而父亲等一群堂兄弟姐妹在旁帮忙。男的挑水冲洗院子,女的打扫客堂后院房间、擦洗桌椅。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1979年我进城读书。由于大家庭人口众多,年夜饭要摆三四桌。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给大人坐,小桌给小孩子坐。父亲说,那时吃饭用狼吞虎咽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年夜饭开吃前,家族长辈先点上香烛,祭祀列祖列宗包括五柳先生,以及其他神明。

后来我念高中,读到伟人诗句“陶令不知何处去”,听到语文老师讲陶县令门前种五棵柳树的典故,才知道五柳先生就是彭泽县令陶渊明。20世纪80年代初,妹妹在上海读大学,有一位姓陶的老师好奇地问她的族谱世系,还报出自己是陶渊明第几世孙。妹妹很诧异,说不知道呀。寒假回家问了父亲,父亲说家族世代贫穷,没出什么文化人,又赶上兵荒马乱,家谱早就没了,没法考证。后来父亲常提起,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哪里知道五柳先生到底是谁,只晓得有一位种了五棵柳树、做过县官后又挂印归乡的先祖,过年拜祖宗时会供着他。

生活历来就像一座大山,时常沉重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些或许曾经存在过的事物,会像风中的花瓣,渐渐湮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如今,国泰民安,每逢在报刊上看到介绍陶渊明的诗文,或过年祭祀祖先父母时,心里总会莫名冒出一句: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这句诗打开了我对家族历史的无尽遐想,也对五柳先生充满深深的怀念与敬仰。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陶剑刚 编辑:谢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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