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乌瓦白墙,烟雨落于深巷,乌篷船缓缓前行,荡起阵阵涟漪。是日也,有兴而发于会稽听戏,着一身汉服,执一把油纸伞,踏上那青石板,穿梭于小桥流水间。
瞥一眼钟表,离文戏开场还要约莫一个钟头,鲜甜醇和的一股香气袭来,细想必然是黄縢美酒。循着酒香行至商铺前,卖酒的阿娘瞧我好奇,便递上一杯让我浅尝一二。早已久闻绍兴黄酒的大名,却从未敢轻易尝试。那杯中的黄酒精致小巧,色泽似琥珀松脂,浅抿一口,在舌尖甜津津的爽口。见我欢喜,阿娘便给我乘了半瓶,让我将这迷人的家伙儿带走,我也不推辞,捧着小半瓶酒,绕出深巷,前往沈园。
夜幕已降临,华灯初上。微雨歇息,水榭亭台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里,溢彩流光。幽深曲径引着你,梦回南宋,重温千百年前这座园林的繁华。沈氏园中早已一派“人从众”的热闹景象,而后,《沈园之夜》会便拉开帷幕……
“游园”开始,放翁先生和蕙仙姑娘伴随着清悠婉丽的唱腔缓缓出场,我好像穿梭回百年前,感受他们的悲欢离合,品味诗词的梦幻和千年的记忆。
清风疏朗,那半瓶黄酒隐约飘出香气。春波桥下,惊鸿照影来,虽听不大懂吴语,但能感受他们呢喃出的一段柔情不断,就着《钗头凤》的余温,酌一杯黄酒,松软温润的口感如暖风拂拂。突然,曲调变得紧凑,抬头一看,竟是陆游之母因爱子心切而专断,对唐氏心生不满。后陆母去无量庵,却算得二人八字不合,陆母便以自身性命逼迫其逐妻。迫于无由的孝道、世俗共鸣和虚玄的命运八字,二人无奈,只得离别。唐琬的肝肠寸断,陆游的消愁难解,让我不禁感叹:红酥手握不住期盼,黄縢酒怎饮得尽悲欢?不知怎的,那黄酒也掺杂了几丝苦涩的滋味。
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铮铮琴曲里,我听到了物是人非。二人相遇,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但是这时你有你的妻,我有我的夫,那些属于游哥与琬妹携手走过春波桥,花前月下,二人丽影成双的美好已经不复返,只剩这宋代名园藏着那段浪漫柔美的回忆。“错、错、错”自咏梅始,至咏梅止,两阙钗头凤定格所有伤痛。
咿咿呀呀的声音渐缓,演员出来谢幕,我便知我得从这千百年前的梦中醒来了。沈园之夜,千年一梦,然梦也江南,醒也江南。
宾客鱼贯而出,我却不愿离开,于是捧着那所剩不多的半瓶小酒在沈园踱步。如今的沈园,历经朝代更迭,是唯一保存下来的宋式园林,园内山林静幽,夜荷生香,繁花依然如锦,唯有《钗头凤》词壁早已斑斑驳驳,它带着宋时的印迹,是历史百转千回后的惊鸿一瞥。
没注意的是,有位中年叔叔站在我的身旁,见我抚摸早已斑驳的墙壁,叹道:“这《凤头钗》是真的悲凉凄婉呐!小姑娘,像你们现在这样的年轻人看越剧可不太多了。”我微微一笑,不知作何言语。
天已黑的难以看清了,我得离开沈氏园了。老街旧巷还下着淅沥小雨,青砖灰瓦和雨滴谱出欢快的音乐,就像越剧的腔调一样。我仰头饮尽了最后一口黄酒,如细雨的缠绵,朦胧之间思绪万千。
我大抵是醉了吧,脑中全是陆游与唐琬的悲欢离合。想到叔叔的话,心中不自主的多了几分难过。越剧作为“中国第二大剧种”,与京剧同属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却不似京剧一样被人熟知。而我能做的小小举动只有向身边的同学多多宣传,让他们感受到越剧的秀美灵动,感受那细腻有神的唱腔,感受唱腔里水乡人的呢喃之音。诚如北岛所言:“不懂得传统的人正如没有地图的旅行者,不可能远行。”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我们都不能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摇了摇瓶,空空如也,我是舍不得丢去的,贪杯的我便舔了舔瓶口,甜滋滋的,江南人细中带刚的个性,就这样被黄酒一点点温了出来。“鉴湖水映蕺山枫……”下个星期,得再去买半瓶黄酒,并携挚友来看一场越剧。
青瓦深巷,参差人家,市井长巷,聚拢来是文戏,摊开来是人间。
烟波画桥,啜口小酒;江南袅袅,赏部越音。
作者:潘静怡(浙江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作者: 编辑:叶露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