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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澍“新营造法式”重构传统

2025-03-16 09:10

来源:

1.杭州国家版本馆

2.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

3.临安博物馆

图片由受访者工作室提供

王澍

“新营造法式”重构传统

去年秋,吴越文化博物馆开馆,诸多吸睛展品之外,王澍设计的博物馆也成为讨论的焦点。

从吴越文化博物馆,到3年前的杭州国家版本馆,再到在建中的西安城市新地标“未来之瞳”……王澍和妻子陆文宇的众多作品不断融入我们的生活。

王澍,中国美术学院建筑学院院长,当代最负盛名的建筑学家,中国首位拿下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师。

2022年10月,杭州国家版本馆落成并对外开放,建筑界国际顶级期刊《Domus》向王澍、陆文宇夫妇约稿,并把版本馆的青瓷屏扇作为杂志封面。

杭州国家版本馆的定位是“宋代园林风格的当代建筑”。正式开放前一年,浙江省委文化工作会议提出实施“宋韵文化传世工程”,强调“让千年宋韵在新时代‘流动’起来、‘传承’下去”。而杭州国家版本馆,无论是建筑体量、技术运用,还是建筑语言发挥,从各个角度看,这件作品诞生在王澍的艺术巅峰,被他认为是获普利兹克奖后最重要的作品。

“这是中国建筑史的重要节点。”王澍非常自信,他把对这次作品总结的经验称作“新营造法式”——一种包含自然、和谐共生、环保可持续以及中国传统等命题在内的建筑哲学。

这套哲学背后,是王澍大半生追求的中国当代本土建筑的原创性。

在刚刚闭幕的全国两会上,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王澍提到城市发展更新中建筑文化保护的问题。

近年来,王澍始终在思考乡村和城市的历史建筑、文化记忆的保存。这些思考,融入在他的建筑哲学中,也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

潮新闻·钱江晚报“文脉赓续”系列,本期讲讲王澍的故事——

1988年,在南京工学院(今东南大学)读硕士的王澍,给毕业论文取题《死屋手记》,借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名。他把当时中国建筑界和建筑教育比作“死屋”。王澍批判和痛心的,是当时大家都热衷于追逐西方现代建筑的基本观念,而中国的建筑传统面临断绝。

答辩时,第一轮《死屋手记》全票通过,但学术委员会表决时,取消了王澍的硕士学位:“这个学生实在太狂。”

王澍的狂,大二的时候就冒出来了。他在硕士毕业前一年,还写了篇文章,把中国建筑学的大腕批评个遍,从第一代的梁思成一直到他的导师齐康,认为中国当代建筑的研究做得“不痛不痒”,这样下去,水平永远停在20世纪30年代。

梁思成、刘敦桢、童寯、杨廷宝被称为“建筑四杰”,都生于1900年前后,都有留学经历,他们作为第一代建筑师,共同奠定了中国现代建筑学这一学科。

除了梁思成,其他3位都在南京工学院建筑系任教。王澍的导师齐康,就是他们的学生,曾担任杨廷宝的助手,1993年当选为中科院院士,有不少重要作品,比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上世纪80年代盛行反思和批判,但王澍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仍十分激进。

他到底在痛心什么?

2001年,王澍第一次出国办展,在德国柏林。当时有个德国人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你们都做得特别好,你们中国青年建筑师和欧洲青年建筑师设计水准是相当的。但为什么建筑内在的原型,都是我们西方的?”

在南京工学院上学时,建筑系研究生课程表中有人体素描课,“这其实是欧洲美术学院的教育体系。”很长时间里,中国建筑师在不停复刻西方建筑语言,同时,保留着本土建筑语言的民居等在迅速消失,对此,王澍记忆犹新,“也就是说,不管你怎么表达,追到语言这个层面上,你说的是英文,说的是欧洲的语言,你说的不是中国话!”这就是中国建筑的“百年之痛”。

狂归狂,但王澍在南京工学院见到了当年“四杰”中的童寯、杨廷宝,触摸到了中国现代建筑史的起点,有一种衣钵传承的历史意味。

1988年,王澍准备去广州美术学院执教。广美的系主任答应王澍,一年之内让他骑上雅马哈(当时流行的摩托车品牌)。

南京上火车,路过杭州,他顺便到浙江美术美院(今中国美术学院)看望朋友,聊了一晚上的艺术和哲学,“留下了,不走了!”

杭州吸引王澍的因素之一,是西湖。在西湖边,王澍看到了园林、山水画,看到了他所追求的东西。这种东西叫“建筑语言”。

从此,广州少了一位骑雅马哈的艺术家,杭州多了一位爱在湖边走路的艺术家。

西湖是城市和山水风景结合的完美案例。王澍指着南宋的《西湖图》(李嵩绘,现藏于上海博物馆)说,湖滨一带自古繁华,你听得见喧嚣,但你看不见城市。城市完全与风景融为一体,1000年后的今天变化也没有很大。

“中国人对文化特别讲究,把自然放在第一位。”这是古典园林的设计思路,也是山水画的绘画思路。人居住和活动的空间,应该有山水、鱼虫、草木,人应该生活在自然中。这样的环境里,无论月圆之夜还是风雨之夕,都别有风韵。

从上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很长时间里,王澍每年春天都带学生去苏州,看园林。“我愚钝,所以常去。”王澍回答。

2022年8月底,王澍在杭州国家版本馆作讲座。结束后,有人拦住他提问:杭州国家版本馆那么多门,那么多路桥馆榭,有没有最佳游览路线?

王澍说,这一现象传统园林就有:“比如说苏州拙政园,以前是从忠王府北门进来,过一座假山,就到了玉兰堂,这才是它原本的路线。现在,我们改从东边进,顺着一条很长的路线走到西边去,这并不是拙政园原始的动线。”

这是非常中国式的建造思路,包含着一种连续运动的宇宙观。王澍说,你走进去,就掉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结构,你要去发现这种乐趣。从任何一个点进入,都不会影响你欣赏这个园子。版本馆也是一样,是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

除了园林,山水画也是建筑美学的源泉。在王澍后来所有的建筑作品里,都能找到山水画的对照。比如宁波博物馆与李公麟的《山庄图》,象山美院与夏圭的《溪山清远图》,临安博物馆与李唐的半边山水,版本馆和董源的《溪岸图》,等等。

王澍把中国园林形制、中国画,乃至中国文人“乐山乐水”的精神融为一炉。

从世纪之交开始,王澍的时代到来了。2002年,时任中国美院院长许江把700亩地交给王澍,没有具体的建造要求,而是写了三首诗,朦朦胧胧。2008年工程完工后,许江又写了一篇手记,引用了柳宗元山水小品文《永州龙兴寺东丘记》的一句话:“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

许江说,“中国园林的要害处,正在于‘奥’与‘旷’相为交替的经营,使之各尽其妙。”这是对象山校园的描述,也是对王澍中国建筑语言的肯定。

盘点王澍最重要的作品,中国美院象山校园绝对排在前面。

20年过去,象山校区被列入“‘二战’后全球最重要的25座建筑”,同时上榜的还有悉尼歌剧院等。

作为建筑学院院长的王澍,迎接建筑系大一新生入学,第一堂课上他说,象山校区是一部 “字典”,在这里,同学们可以看到他的中国建筑语言的每一个“字词”。

王澍涉猎的哲学、书画、文学,到园林、山水画,再到民间工匠、古村落民居,这些都成为源泉,最终形成他的这套建筑语言体系。还有“现代语言之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索绪尔把语言看作符号系统,建筑语言怎么搭建,索绪尔给了王澍启发。

比如象山美院“水岸山居”,王澍就曾大量使用了夯土墙,在当时,那是亚洲甚至世界最大规模的使用。

从2001年起,王澍和同在建筑学院任教的妻子陆文宇一起办了个实验室。后来杭州国家版本馆中,15米高的夯土墙、青瓷屏扇等亮点,都是实验室里不断实验出来的。

夯土墙纯用土和水做成,泥土以“明露”的方式暴露在外,墙面上并不刷大白或者贴砖瓦,就是“真实的建造”。夯土墙的寿命可以达上千年。

2007年象山校园建成。王澍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蜕变。这种蜕变大多来自陆文宇对王澍的帮助,她让王澍变得平和、圆润,不再那么锋芒毕露。婚后的第一个7年,王澍很多时间在看书、与劳动工匠打成一片,或者在西湖闲逛,只偶尔接点零活。“说起来,那7年主要靠她的工资在养我。”

“当年你在东南(大学)的时候,每次从走廊走过来,我们都感觉不是一个人走过来,而是一把刀走过来。那把刀是带着寒风的,大家都会不自觉地避开。”这是别人眼里王澍的变化。

心性变化了,手底下的建筑就变化了。

从象山校园到宁波博物馆、富春山馆、乌镇互联网国际会展中心……一个个代表性作品,王澍要做的是“重构中国本土建筑学”。王澍说,中国建筑语言体系中诸如夯土、木结构等,在西方的今天越来越成为主流,西方建筑师已经尝试用木结构营造高层建筑了。中国的建筑语言,也成为世界的建筑语言。

2016年,全球第一届生土(生土材料指以原状生土为主要原料,无需焙烧,仅需简单加工便可用于房屋建造的建筑材料)大会召开,王澍被邀请担任评委会主席,这是世界对他的认可,也是对中国当代建筑的认可。

如果把建筑作品比作一本《中国建筑语言》的书,象山美院是1.0版,杭州国家版本馆就是2.0版。20年前的象山美院是一个试验场,20年后的杭州国家版本馆是集大成之作。

杭州国家版本馆的建造是命题作文,要以“现代宋韵”为核心,以“宋代园林”为风格要求。如何诠释这一要求?

苏州园林都是明清的,宋代绘画中翻遍了,也找不到完整的宋代园林。但有一个不起眼的艺圃园,在王澍眼里,这座园林来自宋代的山水。

“这是苏州园林中最宋代的。”园林建于明代,主人是文征明的曾孙文震孟。上世纪90年代,这个园子的门票只要两块,游客少,是周围大爷大妈喝茶的地方。

一个比例过大的茶室,对着一座山,山下有小亭“乳鱼亭”。“园子很小,气场很大。我一看就看到了宋代绘画、传统园林的‘小中见大’‘大中见小’。”再看杭州国家版本馆,一座山、一个主书房、一个水榭,建筑语言的传承和艺术源泉在这里。

“实际上隐隐约约感觉到还是有根据的,就是西湖。直接向西湖学习,因为西湖是宋代建设起来的。”

北宋李诫编写的《营造法式》革新了当时的建筑业,成为新的标准。从杭州国家版本馆的“现代宋韵”出发,王澍总结了“新营造法式”。

从师法自然等中国建筑语言,到夯土墙、青瓷屏扇等前沿技术,王澍都有信心使版本馆能够作为反映今天这个时代的作品,流传下去。在“新营造法式”中,他特别提到了城市化的问题。

版本馆西门外,王澍做了4米深的条檐,除了能保护夯土墙免受雨水冲刷,王澍希望它也能为人们遮阳挡雨。春秋时节,还可以摆几张桌子,供人喝茶喝咖啡。

因为西门外将规划良渚博物馆二期,会有一系列公共建筑,“西门直接面对的是热闹城市。”在王澍看来,城市、建筑、园林三位一体,建筑融入到城市的规划中,这才是“中国的感觉”。

青瓷屏扇是一扇扇竖着的、可360°转动、可拆卸的门,一排高大的屏扇门立在那里,无论什么角度、无论晴天雨天,都十分好看。门扇外形的灵感来自马远《华灯侍宴图》——今天在民居里依然能看到类似的门。馆内251樘屏扇由7万片青瓷片组成,青瓷的颜色是梅子青。“梅子青”是南宋龙泉窑创制的青釉品种,既是宋代的技艺,又是浙江的文化符号。

版本馆的“现代宋韵”如何破题?就是用梅子青,这是整个杭州国家版本馆最亮眼的设计,也是游客拍照打卡最多的地方。

从结构到颜色配置,都是陆文宇完成的。在王澍的那些创作中,陆文宇总是不可或缺。这是一对黄金搭档,不管是讲座、采访还是工地现场,王澍都希望“陆老师”和他在一起。在很多场合,他反复声明,当年的普利兹克奖应该颁给他们夫妻两人。

从2003年中国美院正式设建筑系(后改为建筑学院)算起,王澍在这里从事建筑艺术教育已经23个年头。每年秋天新生入学,济济一堂,作为院长的王澍都会上台讲话,给他们留下久远的印象。

中年之后,王澍常对学生说一句话:“作为建筑师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文人。”在倡导复古、学古的外衣下,王澍实际上是以人文主义、新乡土主义实现创新,成为建筑史上的改革者。

在王澍的建筑理念中,如何创造性地继承中国的传统——既包括建筑传统,也包括哲学、文化和艺术的传统,最终以中国的建筑语言呈现时代、着眼于未来,是一个核心问题。

“那什么是中国自己的建筑语言,在当代怎么传承?这是我们要一起探讨的问题。”王澍给建筑系研究生上课,如是说道。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放弃了很多。在完成中国当代建筑语言革新的同时,王澍无暇他顾,这也许就是王澍的历史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讲台下的学生们,将承担属于他们的使命。

“向社会妥协的、半推半就的挣钱项目,我一次也没做过。做建筑师、艺术家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志向和品格对你的深刻影响。”

他告诉学生,你们要坚持自己,艺术设计不是服务业。“当年我们班同学,后来被称作大师班,每次老师打完分,我们都跟老师论辩,‘我绝对很好,为什么给我打这个分数?’你们也要敢于坚持,从一年级开始坚持,敢于跟老师论辩,你们可以把老师看作将来的甲方。”王澍说,希望他们做有自由精神、原创精神的设计人才,而不是去抄袭、复制,去为稻粱谋。

时间回到1981年,王澍18岁,大一刚入学,被选中作为新生代表去听校长训话。那次讲话,让王澍觉得,“来对地方了”。

校长说,好学生就是敢挑战老师的学生,“如果你提前三天对要上的课认真预习、准备,你在课堂上问三个问题就可能让你的老师哑口无言,他就下不来台,这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王澍在中学时一点不叛逆,正是这次新生谈话,开启了王澍以自学为主的大学生活,开启了他的建筑师生涯。

“那是一个我永生难忘的人。”

这位校长名叫钱钟韩,历任浙江大学、西南联大、南京大学教授,热动力学家,1980年当选中科院院士,学者钱钟书的堂弟。

(内容来源:钱江晚报)

作者: 编辑:王慧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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