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晨是我指导草塔中学逸园文学社时该社的社长。他大学读导演系,让我有点惊讶——诗歌与导演有什么联系?然后,他在专业诗刊发表一些诗歌,创办了《马赛克诗刊》,我感到他颇有“啸聚山林”的意思。他大三开学后则推出了第一本诗集《山水辩证法》。
我理解中的诗歌,是抒情的,是有由象到意的脉络的,是富有汉语的流畅感和审美感的。读完了《山水辩证法》,我感到我所认知的诗歌和他们认知的诗歌有些距离——陌生的话题,陌生的构架,陌生的语言流动。看他那些标题,如《柳絮简史》,难道要展开柳絮萌芽、壮大、涅槃的铺叙?又如《杭绣指南》,难道要写一份关于杭绣的诗意说明书?读下来,内容驳杂,意脉难寻,仅仅感到朦胧中有点“异质”之光。其实这种借用其他文体、其他学科掺入诗歌的写法,源自北京大学的臧棣教授,他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诗歌植物学》,里面充满了《茉莉花简史》《郁金香入门》《芦笋丛书》等诗歌标题,如此诗歌写作结合学术研究,当然也扩大了诗歌写作的可能性,但其他诗人若去大量模仿,我是不太赞成的。
读张雨晨的诗集,我有比较深的两个印象,一是内容上,一是表达上。从内容看,因为他年轻,所以诗歌少有历史、社会的见解,多的是因青春而横溢的感受:“伪装色已经平衡了现实和虚构”(《西湖执笔》)。关于西湖,白居易、苏东坡笔下的江南韵味,在新生代诗人笔下荡然无存,“伪装”一词多多少少显出了青春的莽撞和不屈,“平衡”一词则让自己的内心如鲁迅描写的小溪一般浅近直白。我倒希望看到他的西湖有张苍水的刀光剑影、有白娘子的颠倒梦想、有北山路的民国烟云。没有历史,西湖不够厚。这样,导致他的很多诗歌,意象密度大,略显凌乱,有将顺手摸到的东西都摸一遍的感觉:“长喙品尝完消散的炊烟,夹杂沙月/在诗行里抖落雪白的蓑毛,视作星尘”(《夜行白鹭》)。炊烟、沙月、蓑毛、星尘,有实有虚,有远有近,有人间清欢,也有宇宙浩渺,他就用“长喙”将这些意象混搭在一起,组合成为一个奇妙难言的诗境。也许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意境会更纯净。
如何让表达具有个人特色?张雨晨进行了语言尝试。我发现他往往隐匿主语,让动作留下空白,让读者在字里行间去艰难把握。“我存在的境地将在怀念中增生忧伤/关于阳总海的回忆,是在神圣的衣钵之褶皱/迷路之后还是持续迷路,深刻的远征/不能轻易触及地表。顾及刹车零件与水塘泡沫/归根结底还是缺乏观察,仅在观看中就想拥有真理/抛开符号,在黄昏冲出天域的时刻,将石头放入蘸水/然后将昏迷的雨,满口答应。”(《出云南记》)除了第一句有个主语“我”,余下那些诗句都缺少主语,让读者难以理解句意,比如谁“迷路”?什么“抛开”?哪个“满口答应”?说实话,我无法认清这一系列动词的发出者;在我看来,“然后将昏迷的雨,满口答应”这句子,甚至不符合纯粹汉语的表达。现在很多诗歌作者尤其是新生代作者,不惜违反规则意欲营造一种新的语境,我认为这样的创新不可取。保持当代汉语的纯洁性,是每一位写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张雨晨的诗歌还是值得一品的,比如他起笔颇不凡,有平地响雷之感。“蝴蝶不再依靠潮湿的空气”(《环城图》),大场景靠小细节徐徐铺开;“富春江何时能复刻这动态的魄力,挥笔直下/总结峻奇遇雄伟”(《富春山居图》),这样的富春山注定只有黄公望才能描绘啊。所谓起笔,就是整体构思后如何写好第一句。也因为有如此的种种优点,张雨晨才能在众多新生代诗人中跳出来。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