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一天，家乡有吃春卷的习俗。关于这一习俗，要追溯至古越国，相传越王勾践兵败后，在会稽山支脉、今越王峥上屯兵生聚，以待他日东山再起。山上至今有走马冈、伏兵路、洗马池等故址地名。到了越王率兵离开那日，当地老百姓提着食盒，纷纷前来相送。勾践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将每家的菜夹入一张烙熟的面皮中，卷起来就吃，士兵们竞相效仿。这就是春卷的由来。

曾记儿时，祖母系着蓝布围裙，坐在炉子旁，晨光漏过窗棂，在祖母的肩头跳跃，照见竹屉里摊开如素绢般的饼皮。炉子上是一块圆形铁块，有点儿像铛。只见祖母右手握着一团抡圆了的白面，手腕轻转，往热铁板上轻轻一擦，然后迅速抬起，左手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春卷皮便驯服而起。

面团是头天夜里和好的。祖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擦一揭，行云流水，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我在一旁跃跃欲试，却总学不会这手绝活，不是烫到了手，就是面皮破洞，或是烙得像鞋垫那般厚。祖母安慰我：“急什么，日子要一天天过，春卷皮也要一张张摊。”

厨房里暖意融融，案板上摆着各色馅料：翠绿的韭菜，金黄的蛋皮，粉嫩的肉末，胡萝卜、木耳和香菇切成的丝，鲜脆的冬笋自然是少不了的，用祖母的话说，它不畏严寒，从冻土下开裂而出，那是初春里的第一口鲜气。祖母将春卷皮摊平，取各色馅料均匀地放在面皮上，手指轻轻一拢，一卷一折，一个饱满的春卷便做成了。素白的面皮下，隐约可见里面红绿翠黄的色泽。也有做成以豆沙或糖霜为馅的甜卷，裹成玲珑春茧状。祖母说，生活有咸有甜，春卷的馅要五彩缤纷，就像生活，要过得有滋有味。

一边早已支起油锅，当油开始冒小泡，一个个春卷滑入锅中，发出“滋滋”声。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那是韭菜的清新，是肉末的醇香，是面皮在热油中舒展的焦香。我围绕着灶台，咽着口水，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祖母用一双长筷子将春卷挨个翻面，等到两面炸至金黄，夹一个放在小碟里递给我：“尝尝咸淡。”我吹着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脆酥酥的外皮在齿间迸开，内里的馅料鲜嫩丰腴，山野的清气漫溢而出。虽然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下。

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金黄的春卷整齐地码放在青花瓷盘里，像一根根金条，似乎昭示着又一年的富足。祖父率先举起筷子，笑着说：“来，吃春卷，咬春咯！”大家齐齐下筷，咬一口春卷，喝一口热汤，春的气息就这样在唇齿间慢慢流转开来。吃春卷也很有讲究，老人们常说要“从头吃到尾”，咬住首尾相连的圆满，方能把完整的春天含在口中。

想起元丰七年的冬日，苏东坡写下“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蓼芽、茼蒿、竹笋，都是清淡的蔬菜。此刻，忽然懂得那七个字的妙处，原来所谓的人世清欢，不过是把山河岁月都细细密密地卷进这一握温暖的守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