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句话前几天应验到我身上了。

那一天，仓桥直街还沉浸在春节的热闹中，我趁闲也去那里轧闹猛。正当我在东张西望时，突然后面有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我回过头来，一张呈“国”字但有点苍老的脸，一对依旧明亮的眸子，是那样熟悉，这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几乎同时，我们互相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啊，原来他是我的老同学吴致诚。

我们的手紧紧捏在一起，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双方的嘴唇都在歙动，但都没有吐字。

吴致诚与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但我们交往并不多，不知是性格还是兴趣原因。印象中他老是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不喜欢与人交谈，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一股不让人亲近的味道。

高中毕业后，他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到很远的地方上了一所极普通的大学，也有人说他跟着一位亲戚去跑单帮——上海人称之为做生意，总之，他不知所终。这一消失就是一个甲子，六十年啊，我们未能互通音信，彼此也忘了对方。但他那张典型的、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却刻在我的脑海里，很难忘记，所以我在六十年后依然能够一眼将他认出来。

“你，你怎么到绍兴来了，旅游吗？有家人同来吗？”还是我先开腔，打破这尴尬的僵局。

“不。”他摇摇头，“我是一个人来的，我就是一个人，没有家人。”顿了一会，他继续说：“我老家就是绍兴的，据我娘说，我们的老宅就在仓桥直街，几号门牌，老娘没有对我说过，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说，我来了兴趣，就给他出主意，到居委会或者派出所去查查就知道了。他又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寻老宅的，我是来替我娘还一个心愿的。”

突然，他抱着我的肩头，大哭起来。周围的游客立马围上来，有人开始问：你们怎么啦？我赶忙将他拉到一边，正好旁边是张桂铭艺术馆，我就扶着他走进艺术馆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我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根据我的人生历练，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非常感动他的事情了，情绪一下子无法控制才这么激动。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抹了一把鼻涕，抬起头来，拉着我的双手说：“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我的抑郁症犯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老同学见笑了。”顿了一会，他说：“我对不起我的母亲，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

他的母亲是绍兴人，从小就住在仓桥真街，十岁时去了上海，七十年没有回过老家。她一生的愿望就是想回绍兴，到老家看一看，但几个子女却认为，她在绍兴已经没有亲人了，回来干吗？谁都不想陪她回绍兴。他的母亲带着终生遗憾离开了人世，那一年她八十岁。而今他也八十岁了，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母亲的遗愿。

吴致诚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撮土。他说，这盒土是从母亲的坟头掘来的，他要将土撒在母亲的老宅，但街上这么多老宅，到底哪栋才是母亲住过的啊？

这确实是道难题。我好像有个主意了：何不把土撒到小河里去？我说，你娘小时候肯定在河边玩过、洗涤过，把土撒到河里去不就解决了难题吗？

吴致诚认为有道理。于是我们一起将土撒到了街边的小河，河水的波纹很快将土屑冲走了。吴致诚目送着波纹，站起来，又将我的手捏着说：“这下我放心了。”过了一会，他说要回去了，买的高铁票是下午三点的。我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能赶上火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