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两期充满积极力量、缤纷活力的女孩，今天的主人公北鸟有点不一样，作为流浪各地书店的年轻诗人、画家，他有点忧郁的蓝，带着沉思的黑。我一度犹豫是否要写，但这个专栏的意义并非“歌颂”，而是记录人们最真实的故事与内心。他的“非主流”经历想必会引来争议，可这或许也是当代年轻人的另一种模样，亦值得被人关注。

在书店“觅书”。

一个人，在嵊州高山上的书店守了小半年

四处流浪的北鸟，我也摸不清他的具体踪迹。“鸟哥，现在在哪儿呢？”采访前，我在微信上问他。

“胖子在温州的书店关门了，我也从那里回北方老家了。”北鸟说，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鸟巢”。在他的小房间里，一面墙上挂满了他的画，他不用笔，所有作品都是在画板上用刮刀涂抹丙烯颜料画成的。

北鸟原名张祥祥，1996年2月出生在陕西渭南。他家里有3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他出生3天后被送到了村里，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父亲每年秋收时来看望他一次。

在他的回忆中，那是如此黯淡的童年，老人们能保障他基本的吃喝，但他没有玩伴，经常在高山上发呆，望着远方一片荒芜。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天正午，他在院子里望天发呆，天空是澄净的水蓝色，突然有一只老鹰直直冲来，盘旋而过，飞向了远方，他愣住了，凝视了很久。听着北鸟讲往事，能联想到莫言的书——总有北方漫天的黄土，凄苦却坚强的人们，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而当初飞远的鸟似乎也正是预示如今。

“后来在嵊州的磨石书店的时候，我还会回想起童年的场景，但心境早就不一样了。”北鸟笑道。2024年1月9日，响应诗歌的召唤，他从咸阳坐3个小时大巴车到西安，然后坐18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嵊州站，又辗转2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嵊州市西景山山巅上的磨石书店。

在这里，磨石书店的主人、嵊州籍诗人蒋立波举办“新年围炉诗会”，并启动了首届“磨石书店诗歌奖”，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汇聚于此。蒋老师是大家的好友，他把书店搬上了故乡的山巅，磨石书店作为中国首家高山茶园书店，落成于千亩茶园之中。夜晚，蒋老师与诗人们在书店边看星星，明亮、璀璨，而此时周围静谧，茫茫高山之上也只有磨石书店的灯亮着。书店，是大地上的星星。漫漫长夜中，人类迷茫之际，正需要星光指引方向。

此后，北鸟就独自停留在西景山上，等候全国各地的参赛诗集寄来，作者有年过半百的前辈诗人，也有00后新人，他都默默地收集汇总。

“磨石的书很多，我读到了很多好的诗歌，这个环境太适合看书了。”提起这段经历，北鸟很感慨，高山之巅，孤独让人清醒。

前几天，某家山上书店的店员在网上发文，说自己是“相信网络招聘、跨越1600公里来深山图书馆工作的‘傻子’，不过有双休、朝九晚五、包住宿、购买五险一金”。那北鸟似乎“傻上加傻”了，他并非来上班，在山上的日子，没有任何收入，日常也遇不到什么人，每天馒头、泡面度日。每个月，朋友们在书店相聚，顺便投喂他。

那时，北鸟每天9点准时开书店门，泡一杯茶，去附近走走，观察世界，逗逗村里的狗和猫，回到店里阅读、写诗、画画。他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向读者推荐一本书，偶尔有邻居、客人到来，他便招待。但这高山之上，实在路途崎岖，鲜有访客，他只能学会日复一日独处，用群山打磨自身的耐心。

一次相聚，我与北鸟在山边闲聊，他带着点秦腔味的普通话却能流利地背出外国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辛波斯卡的成名作。而也是那时，我眺望远方才意识到绍兴原来也有许多的山，与河的柔情不同，群山如同勇士们屹立，孤独、凛冽，鲁迅一字眉般宁折不弯。

4个多月后，比赛的征集阶段结束了。“我的使命结束了，或许我该走了。”这小半年，北鸟自觉收获良多。

流浪在全国各地，内心越来越清澈

磨石书店不是北鸟的终点，也不是起点，鸟是始终在准备起飞的。我了解到，2018年夏天，他在大学毕业后便开始“自我流放”，宁波、杭州、昆明、大理、南通、厦门、泉州、晋江、上海、武汉、合肥、台州、绍兴、温州……他在全国各地流浪，说走就走，喜欢在火车上听故事，当成写作素材。到达地点后，他不去什么名胜景区，而是去当地随意溜达，去书店看看，与当地人和诗友们交流，感受最真实的风土人情。

绍兴是他停留得颇为长久的一站。“我喜欢绍兴，人文气息很浓，主要是这里的人也很有意思。”北鸟说，他去了人去楼空的南方书店旧址，去了坐落在悠悠鉴湖旁的先锋书店，去了颇有个性的诗歌年代书店，还与诗人麦秸喝酒论诗，一起醉倒在八字桥头。

那不上班怎么活呢？哪里来的收入？“去年画画赚了1万多元，还有写诗的稿费、朋友的资助。”北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他的物欲也极低，有时一个月只需几百元。真的遇到窘境，他也曾去过电子厂、炼胶厂打零工，发传单，去摆摊卖画，凑齐一些路费后，他又会重新踏上旅途。

在写诗上，北鸟其实是个彻底的“野路子”，上大学后，他才正式阅读写作，目前已在全国知名刊物《北京文学》《扬子江》上发表过自己的作品，但最多的还是记录在朋友圈，也有人说他如鸟般“多舌聒噪”，每天在朋友圈要发10余首诗，群里可以自顾自地发一大段话，但人多时他又会拘谨，佝偻着身子躲在一旁，一声不吭。

“要记录珍贵的瞬间，不要技巧，全是真实情感”是北鸟的创作格言，于是他不顾外界的声音，仍坚持写着、发着。他喜欢中国第三代代表诗人韩东，他们加了微信后并没有太多交流，但韩东默默在朋友圈为北鸟点了个赞。

2024年10月15日，北鸟再度“南飞”，朋友胖子邀请他去温州的十万嬉皮书店驻店。那里与磨石书店截然相反，兼卖酒和轻食，人来人往，更有烟火味。但两个月后，书店意外倒下。他们需要寻找租金更低的房子，寻找坚持下去的动力。

哪里的书店能永远不倒闭？北鸟见证了书店的不易。“其实这一年，我也在梳理自己，面对成功或失败，都没关系，觉得内心越来越清澈了。”北鸟显得很坦然。

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会一辈子不上班吗？北鸟有些犹豫：“其实谁也不知道未来，但我这辈子应该都无法忍受朝九晚五、坐在同一个地方做些无聊的事。”如此倔强，他仿佛是自由的愚臣。在他看来，或许永远不会上班，但他是在工作的，创造是最高级的工作。而我听说，在大理街头也有一群写诗的年轻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北鸟”迁徙，人们遇到心灵寒冬之际，会前往理想中的南方过冬。

幸运的是，人们总能不断看到生命的光亮时刻。胖子的书店又要开了，他搜寻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店面，在离原址5公里的地方，他邀请大家再去新店相聚。

于是，我想起了《南方周末》1999年新年献词《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里有一句话：面对世俗的力量，尽管生命有时也会显得脆弱，尽管我们也不都总是那么坚强，但是，我们决不苟且于虚伪和庸俗，决不。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