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一个诱人的传统节日，北宋王安石曾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过年才是最有味的。

腊月，寒风潇潇，村民们逐渐忙开了。舂水糕、酿米酒、磨豆腐、炒烩货、裹粽子、掸尘、杀年猪……像有根红线把年味渐次串联在了一起。

我喜欢舂水糕。看着父亲把粳米浸入水缸，就扳起手指亟待。当年，村中有两个水碓，平时磨粉、捣米，过年就专舂水糕。天蒙蒙亮，我脚踏晨霜，追随着挑米担的父亲去水碓厂。随着水轮吱哑吱哑地缓缓转动，石榔头一上一下地击捣和师傅不断地翻搅，石捣臼中慢慢绽放出洁白棉絮样的朵朵糕花。这时，父亲就会慷慨地扯出其中一朵，撒些许红糖置于炭火上烤至焦黄，唤我：“吃块糕花，年年高啊！”同时，又扯出几朵，请师傅做成狮子、狗、猴子、元宝等模样，盖上红印令我保管。吃着香甜尤脆的糕花，轻轻抚摸着栩栩如生的“宠物”，我全然忘却了寒冷，幸福地陶醉在温暖的父爱和年味中。

杀年猪通常在腊月下旬。那年月，农家通常养上两头猪，一头卖给食品公司换成现金，另一头自留过年。杀年猪往往在清晨，先让猪吃点早餐，屠夫和几个青壮年就将猪从栏中赶出，七手八脚把其按倒在长条凳上，接着屠夫全然不顾猪的尖锐嚎叫，手持尖刀迅速刺入它的颈部。随着血液流尽，猪慢慢地静息了下来……

我家是舍不得把整只猪留下过年的，父亲总把其中一部分送给亲朋或卖出换成现金。因此，总听到父亲在埋怨屠夫把猪头割大了，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但在那时，断然不只是父亲一人所为。

腊月二十三日，俗称灶司菩萨生日。这天，与邻家一样，母亲照例点起香烛，放上茶、果、米等供品祭祀，恭送灶司上天。至腊月三十夜，再请回灶司，贴上“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和“福”字。在乡间，唯心的灶司之说，也反映了民间对美好生活的寄托。

腊月三十除夕，最隆重的就是贴春联。人们纷纷从小店购得红纸，请伯河、雪忠等书法大家代写春联。“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花永开”“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等春联贴遍所有门窗，整个村庄似乎成了红色的海洋。

当夜幕降临，华灯四起，爆竹齐鸣。一家人团聚一起，祭天地、祭祖、聚餐，俗称“做除夜”或“谢年”。此时天上人间，品美酒、尝美食，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年夜饭后是“守岁”。大人们通常围炉煮雪话桑麻。而我们则在室外或放鞭炮，或打雪仗，或用自制的钢丝手枪放纸炮，直至夜深。睡前还得数数枕下的压岁钱，筹划一下作何用途。

大年初一，属鸡的哥哥早早开启了大门。我穿上新衣急速抢过哥哥手中的炮仗，放起“开门爆”。尔后喝过米海茶，吃过粽子，便尽兴地娱乐开了。这一天是村中最热闹的日子，令人记忆深刻的当为舞狮。那时，长征上道地和儒岙洪塘两个狮子班常轮流来村里舞狮。先有打拳，寒风雪地中，拳师们脱光上衣，秀秀结实的肌肉，便十分卖劲地在“嗨嗨”声中表演各类拳术：腾挪闪躲、攻守进退、动静疾徐、虚实无形，招招刚柔并济，无不精妙极致。打拳毕，四人分别套上红、绿色狮皮布开始舞狮。此时，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狮子追着狮球，时而眨眼、扇耳，时而摇头、摆尾，或盘旋，或腾跃，似龙盘虎踞，八面威风。引得众人精神抖擞，一边叫喊着助阵，一边拍手称好，随即又慷慨赠予钱币或年糕、粽子，时不时还请他们饱餐一日。

正月初八和十四夜，又有两场“粥”宴。初八叫“上八粥”，用蕃薯粉、煎豆腐、年糕、榨面、豆芽、荠菜等精心调制而成。“吃过上八粥，田头地角去走走”，意味新一年劳作即告开始，外出务工亦当启程出门。正月十四的“粥”称“亮眼汤”，“吃过亮眼汤，身体常健康”，“十四夜亮，百样果实不少一样”，“亮眼汤”寄托着村民对未来健康和繁荣的期盼！

正月初三后，通常都是走亲戚。我是常去姐姐家的。因为姐姐和姐夫对我特别宠爱，该村大人、小孩通常又亲切地称谓我“小娘舅”。

余下灯节。正月十三起灯夜，正月十五元宵节，十八落灯夜。家家均以竹篾或铁丝儿扎成灯笼，外糊以“福”“禄”字样的红纸，点上蜡烛，高悬门前。星星点点的，犹如满天繁星洒落人寰。而长长的古街在无数灯火的串联下，宛如红色的巨龙，轻盈灵动，异常媚惑。红红火火，又团团圆圆、热热闹闹。

依我看来，故乡的年，犹如一场精彩的大幕，有秩有序、千姿百态、色彩斑斓地在时光中徐徐展开，既是一道物质的盛宴，更是一场精神的洗礼与修炼，令人怀念。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期盼着，去故乡过年。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