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刘禹锡《陋室铭》开篇便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反过来讲，因山体特殊，引仙而来，引人驻足。以前读美术史时曾读到，建元二年（366)，一个名叫乐僔的僧人，行止敦煌三危山时，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于是，发愿在此山架空凿岩，修行拜佛，在鸣沙山建起了第一窟佛龛。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名叫法良的僧人路过此地，此时正是雨后的黄昏，忽见三危山佛光显现，笙歌四起，他相信这儿就是他苦苦寻觅的佛教圣地，于是便在乐僔开的洞窟边，也开凿了一个。从此以后，就有了敦煌莫高窟的造像，莫高窟也变得越来越有名，也越来越为人所熟知，最后敦煌学便成了显学。

其实，从现代科学的视角看，道理很简单。当年乐僔、法良看到或听到的是三危山、鸣沙山特殊的山体特征在特定的情况下出现的自然现象。当中午日光直射、黄昏或雨过天晴之时，或是彩虹，或是风鸣，或是海市蜃楼；也许乐僔、法良行至此地时，已是饥肠辘辘，两眼昏花，出现幻觉。对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来说，主观建构的心理机制使任何自然现象的变化都可能幻化为佛光显现，佛陀显灵。

当我第一次以文化特派员的身份去金庭华堂考察时，也有类似的感受。

2024年6月的一天，中午时分，正值小雨，当我行车到华堂村口不远的一个转湾处时，猛一抬头，只见前方白色的云雾沿着群山冉冉上升，除了近处的溪流和树木，前面是一片白色云雾，中间只露出一点点山尖。此时的山尖，犹似一座青玉笔架，亦似《西游记》中云雾缭绕的南天门胜景。见此美景，我立即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一瞬间。过不多时，随着云雾的上升，前面只有近景，远处全是白色，宛若道家之仙景。

青玉笔架  2024年6月  张东华摄

我想，当年金庭王氏始祖王子晋云游到此地时，是不是也像乐僔、法良到三危山，像我去金庭华堂那样出现异景。因为在古人的观念中，天象的变化意味神灵的昭示。据《剡录》和《金庭王氏族谱》的记载和传说，王子晋羽化后翔云天台山，主治金庭洞天，号白云先生，并常驾鹤到白云洞吹笙。虽然我们不知道金庭的什么景致吸引了王子晋，但是，王子晋的到来，使金庭洞天逐渐变得有名了。

后来，王羲之来金庭寻找始祖的足迹时，是否也碰到了类似的异景，使他决心在辞官后来此地隐居生息。据史料记载，他于兰亭雅集后两年的永和十一年（355年）“称病去郡”，辞官归隐，“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在金庭过起了隐居修道的生活。王羲之到金庭筑室比乐僔到鸣沙山凿窟时间相近，只早了11年，这两个时间是两种伟大的传统艺术——书法与佛教艺术落地生花的标志性时间。

那么，是什么异景吸引了王子晋和王羲之来金庭修道和隐居呢？

我常常带着这样的疑问在金庭、华堂寻觅，直到近日，我终于看出了点门道：与敦煌三危山、鸣沙山一样，金庭特殊的山形使信奉道教的王羲之流恋忘返。最早发现金庭特殊山形的是王氏五十六世孙王剑钧先生的介绍。有一次与王先生一起来华堂村，走到村口时，王先生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对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香炉峰”，对面是金庭观，在唐裴通《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有记载。

小香炉峰虽然很小，但尖圆的山体近乎等边三角形，山体形状特殊，当时的山名可能源于此。这样的山形使我想起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直观的感觉告诉我赵孟頫画的可能就是这里，询问同往的王先生，他说赵孟頫与王氏三十二世孙王斗祥、王斗禨交谊甚笃。然而，查阅画中题跋，赵孟頫画的应是济南的华不注山，不过，这画是他回浙江后才画的。因此，很难说赵孟頫没有受金庭小香炉峰的影响而纯粹是当时的回忆。

金庭小香炉峰  2024年10月  裘高太摄

近日，因拍摄视频，又一次来到了金庭，对华堂村、金庭观、石鼓寺等地用无人机作了立体式的拍摄，当拍摄到王羲之墓地时，被眼前的秋天美景迷住了。当回头对着金庭观建筑时，猛然发现正对着王羲之墓墓门的山峰，前后三峰重叠，一峰高一峰，亦呈尖圆近似等边三角形。如果正对华堂村的那座小山峰是小香炉峰的话，那么，这里是三只香炉并列。在道教中，如此的三峰并立是否有特殊的含义，是太上老君炼丹的丹炉，还是古代祭祀时点香的香炉，还是修道之士得道升天的入口处，不得而知。李白有诗曰“日照香炉生紫烟”之“香炉”是否也有道教的含义。但是，这种现象，在自然景观中很难碰到，可能正是这样的自然奇观，促成了王羲之最后隐居金庭，择墓穴于金庭山中。

香炉三峰  2024年12月  张东华摄

如果从华堂村口看过去，这组群山可能是我在云雾中看到的“青玉笔架山”，当地人称之为五老峰或笔架山。此现象正应了苏轼《望庐山瀑布》诗“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诗意。在这组群山中，有传说中王子晋常驾鹤吹笙的白云洞和金庭洞天。

五老峰或笔架山 2024年10月 张东华摄

金庭是美的，留下了说不尽的故事和传说。这些故事和传说都与王羲之和王羲之的后裔有关，也就是说，与书法有关。而书法被称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的核心”，是否意味着书法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要寻找传统文化的根，我想最好的方法是到流传至今的、活着的传统中去找，即从金庭和王氏后裔的故事和传说中找起，然后上溯到王羲之时代。这里有很多与书法相关的人和物，包括自然景致，我的发现只是一点点，期待有心振兴传统文化的有识之士、书画家和大众来金庭华堂一起探奇觅秘，发掘传扬。

（文化特派员张东华 ，记者高建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