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迪淼

在乡村，最美生活的秘密常隐藏于质朴的生产中。

“老陈，继续帮我把粉和一下。”年过七旬的宣师傅一边把和好的糊状红薯粉均匀倒入豆腐桶里，一边叮嘱着旁边的老伴，一边双手淘洗着番薯粉。一入冬，秋收后闲下来的乡民们又开始洗番薯粉了。

制作番薯粉，这是家乡诸暨冬景中一个火热的场景。在吾乡浣东一带，“洗番薯粉”又唤作洗山粉，那些年的农村家家户户都要洗山粉。

入秋，把新挖的番薯在家里安放一段时间，使淀粉积聚后，就开始洗山粉。

乡民们会先将洗好的番薯块放在篓筐里，然后端坐在一长条椅子上，从篓筐里拾起一块块番薯，将其与架在长椅上的刨刀反复摩擦，直至磨成粉末状为止，接着用簸箕把粉末挑到干净的水井边准备淘洗山粉。

番薯，在老井边等待蝶变，日子愈发闪亮。

洗山粉得有一个标准的淘洗场地。乡民们通常会在井边安放一个大口豆腐桶，上面摆放着一只干净的菜篮，菜篮子里铺着一块白色的纱布，完了，就正式开始洗粉活计。乡人一般会舀一勺番薯浆汁倒在纱布上，再舀几勺水和番薯浆一起和着搅拌，浆汁顺着纱布的间隙渗透到了木桶里囤积起来。当所有的番薯浆汁都沥完后，大伙就收拾行当，让水和番薯浆汁共同发酵。

一孔洁净的冬月，苍茫，辽阔，仿佛深邃的目光，一次次窥视老井边水与粮之间的合作。

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淀，番薯汁已经完全嬗变为淀粉。把水倒掉，缸底便出现了一块平铺的大粉团，大粉团滑滑腻腻，质感优良。接下去得从桶里脱出粉团，并切成块，再在一张大晒匾里铺上一块红色的被单，铺晒在冬阳下。晌午的阳光金箔一般，扑通通往下跳，铺满了晒匾。经过几天阳光的烤晒，雪一般洁白的山粉就做成了。

山粉起于土地，起于良夜，面对朝阳，背靠月光，粮食的家国话语与民间的生活话语，历史与当下，在这里彼此缠绕、彼此激发。

在诸暨美食界，若要评出一位“美女子”，非西施豆腐莫属。它不仅是诸暨人餐桌上的家常菜肴，而且常常也是酒席上的第一道热菜。而这西施豆腐就是一种以山粉为主要辅料烹制的一种菜肴。因为用山粉勾芡，在乡间，西施豆腐也叫山粉豆腐。

我少年时，母亲常在土灶上做西施豆腐，而我就帮衬母亲添柴烧火。木风箱噼啪噼啪有韵律地抽，大柴火啪啦啪啦呼呼地烧，大锅水扑通扑通滚滚地跳。灶间热气腾腾，白雾漫漫，火旺，油溅、锅开，汤沸，山粉在锅里来回流淌。用山粉勾芡的西施豆腐极嫩，入口即化，可连接人心。

当下，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茶越喝越精细，菜越吃越挑剔，但用山粉和鸡蛋做早餐饼，外脆里糯，咸香适中，简单易做，一直是我的最爱。

这些年，有朋友来访，我必亲手做一道西施豆腐，一碗由山粉勾芡的西施豆腐，它一身窈窕的美学，使乡味和友情显山露水，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