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写书,是因为才思泉涌,摁不住冒出来的泡,便激扬文字,写着写着,感觉好起来,转而为道而文,指点一下江山。学者写书,是因为板凳坐得足够冷,化茧成蝶,在见微知著中开人茅塞,学而可以致用。我辈为何写书?想来想去,也就四个字:敝帚自珍。
敝就敝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从未拥有专属领域,也就不可能思人之所未思、发人之所未发。但是,有个“毒”我中得很深,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说的,“不动笔墨不读书”。我一直没有追究其深意,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日渐减退的记忆力惊醒了自己,如果不是随手记录点什么,过段时间便成了一片空白。于是,有了这一沓关于笔记的笔记。
敝还敝在摆不脱“文章是自己的好”这样的浅薄与自欺欺人。总觉得古人所谓几百年后才会有人懂,并不见得都是高处不胜寒而又坚定不移,或许,他们也跟我一样忐忑不安,现在没人读,将来或许有吧?这是托词。过去被笑“笨牛多耕田”,唯以为自己不会使巧劲,其实前人说笨牛,暗含了“不见机”的意思。既为“不见机”之辈,也就只能视笨功夫为“功业”。
敝更敝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缺乏把握整体的能力。单篇文章,可以兴之所至,天马行空,汇编成册就不一样了。虽有文章家坦陈自己的某部著作是媒体编辑催出来、逼出来的,但几篇之后,就悄然有了架构。我没人催、没人逼,好在要定期更新个人公众号,多少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也有一些“存货”,却很快就见底了,只能不停地读、不停地写,只能有什么材料、什么想法就写什么,于是,很难作总体的构想,包括主攻哪一部分古人笔记、以什么样的内在逻辑结构、话题之间的关联、在何种层面上与读者形成共鸣,等等。一些材料反复使用,足见当时的捉襟见肘;语言方式也因照顾新媒体,难免显得突兀。而后期的审校又无力施以大刀和阔斧,终成“敝帚”。
敝帚也是帚,终究为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东鳞西爪、胡思乱想留下了痕迹。自珍更得珍,因为这里面还有诸多师友的满满善意。
不能不说到一位前辈,我称他是“玩家”,有才、有学,当然也有趣,“粉丝”一大群。他看到我在社交媒体上发的一则古人笔记阅读札记,便怂恿我开个公众号,他会帮我力推。另一位著作等身的长者,即本书序言的作者,则在读完几篇后,嘱我持以恒心,写出一百篇,结集出版,他来作序。包括选定出版公司后,编辑的初步审读意见,也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在爬坡上坎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就是许多读者朋友埋怨读不懂。其实,这也是今天借助网络分享古人著作阅读心得的一个大问题。用大白话来写未尝不可,但不知道出处,不知道原话怎么说,在什么样的场景说,总想确证其是真实无误的,总要提醒自己有否被带偏了,反正,总觉得有点缺憾。而且,当自己越来越沉浸其中,也就越来越排斥用大白话替他们“代言”(虽然有些地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古人笔记有好多本身就是美文,讲求的是“水藻半浮苔半湿,浣纱人去不多时”“料得高人行未远,案头杯有带烟茶”的袅袅缕缕,一经翻译,这种韵味就全没了。于是,又想起“玩家”前辈叮嘱我的另一句话:小众读者是真读者。如果,读者逐渐适应了这样的阅读,甚至可以放心大胆地引用其中的原始记录,我怎会不因此更加自珍?
在彷徨中前行,在权衡中坚守。世间事,大抵如此。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