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我又去了趟西京。丹凤县前副县长、有可能是汪伦后裔的汪同学赠我贾平凹签名本《暂坐》《山本》。使劲儿一口气读完实难，如《暂坐》近期才展阅，11月的最后一日方掩卷。大作家写作生涯中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写得如何？于我，人物和故事萦绕于怀，耳边响着飞天悲歌。

暂坐茶庄的主人海若是十闺蜜里的大姐大，离异单身，20岁左右的儿子在澳洲留学，始终不让她省心。茶庄卖高档茶叶，不卖茶水，因为市委秘书长的面子，租金便宜，因为包括市委秘书长在内的诸位掌权朋友的照应，有钱的买主盈门，在比较松弛的年代，生意很不错。海若为人处世时时处处为他人考虑和付出，舍得，经营有道故有成，这“成”包括她在圈子里的总联络人、总“参谋长”地位。她的小姐妹们，各有各的秘密，性情不同，相同之处在于，没有一个人有着完整和安稳的家庭。小说的明线是，外来女子伊娃从圣彼得堡来到西京，成为茶庄的临聘员工，见证了众姐妹的悲欢离合，到离开西京回圣彼得堡，首尾相应。暗线是模特出身的夏自花绝病入院，众姐妹分头照顾直到安排后事。围绕女子的大文人、书画家羿光，是小说的另一条主线。羿光这个人物似乎有作家自己的影子，他看似风光其实冷暖自知，让我想到乾隆对纪昀所说：“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

暂坐茶庄二楼设了一个近乎佛堂的房间。精神寄托于佛，不仅是主人公海若等在商海中浮沉的老板们的选择，更是羿光这些大文人的雅好。整部作品洋溢着佛道和玄学的气氛，引证佛典微妙之语、微言大义，显现出某种人生哲理。飞天作为佛教的艺术形象，观其飘逸的衣带、飞舞的彩带和凌空翱翔的身姿，绝美，但它出自墓室壁画，羽化升天的背后，是否喻指人间悲剧？如果把在茶庄出没的女子比作飞天，那她们中的几个具有悲剧色彩。夏自花，未婚而与有妇之夫相爱生子，她碰到的不是渣男，是有情有义但搞不定妻子的老板，这个老板为“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心上人痛哭流涕，在海若她们面前下跪陈情。他所做的就是，在夏自花生前，秘密地与之相会和资助她，在其身后，悄悄地协助海若她们处理其后事，将私生子托付给远方的朋友收养。冯迎，单身其他不详的女子，参加书画家代表团出访，遭遇飞机空难。

作品涉及反腐，政商交往的叙述若明若暗，纪委监委留置调查的办案方式符合现实。平时颇有大将风度的大姐大海若，接到强势的办案机关电话后，方寸大乱，竟然关机失联。协助调查，躲是下策，必须正确应对。老板失联，茶庄却来了砸店的人——小姐妹中的辛起偷偷地将屋里的东西搬光，她的丈夫迁怒于帮忙的茶庄员工，砸店与反砸店，混乱中参与反击的张嫂忘了关正在烧水的煤气，引起爆炸，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剩下自责不已的张嫂扇自己耳光。小说在这样的结局中收尾，飞天海若也终于唱了一曲悲歌。

贾平凹是了解社会方方面面的大家，所以能写清楚各行各业或者各个生活领域的紧要之处和痛点、难点。十闺蜜的谋生手段不一，如向其语经营的能量舱馆，也就是汗蒸理疗店，能吸引有几个钱的客人，陆以可开广告公司，应丽后开火锅店，等等。严念初为应丽后介绍巨额民间借贷的借款人，在出借人与借款人之间有几道环节（经过几个人），这种借贷的后果就是“你要我的高息，我要你的本金”，使得最要好的姐妹之间也有了疙瘩。三下五除二帮应丽后解决了碰瓷交通事故吸毒男的女汉子司一楠，生活中却是个女同，这为传统观念所绝对摒弃和鄙视，但幸福与否，“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小说以人物地点为三十五章的题目，起止都是伊娃·西京城。人物登场、空间转换的脉络清晰，这个结构让读者易读易记：人与事都是时空的产物，人物性格与时空环境之间的缘起缘灭，演绎出一则则令人唏嘘的故事。大作家在作品中屡屡描写西京城的雾霾，其实，正如贾平凹在后记中写到的，比影响空间环境的物理雾霾更有害的是，社会上的精神雾霾！

绍兴市驻城作家、《江南》原主编钟求是评价《素食者》时说道，杰出作品的亮点都在于深入人心深处，把握和细致地刻画人性（大意）。贾平凹的《暂坐》就是这样一部作品。